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论主角光环的实用性 作者:诈尸君 文案 原来主角的命中一劫,除了桃花劫,还有替死劫。 原来主角拯救苍生,除开心怀天下,还有可能是迫不得已。 虞子矜做着每个主角都要做的倒霉事儿,却没有每个主角都有的荣华加身。 要不是一个眼瞎的,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弟子虔诚地把他当神,他会在第三章的时候自杀。 有弟子真好。 这是一个误以为师父清雅脱俗的忠犬腹黑狐崽子,和一个其实早忘记弟子的二逼师父,之间的故事。(定语好长啊) 求评论,求收藏,大家留一点痕迹作者君随意调戏啊。 文案废,大家看正文吧~欢脱师徒仙侠文,不小白,双视角。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子衿,怀仞 ┃ 配角: ┃ 其它:欢脱不小白   ☆、桃花劫和替死劫   虞子矜   “你命中有一劫。”师父说,“事关生死。”   他说这话时看我活像看死人,还是曝尸荒野的那一种,叫人十分惶恐,十分感伤。而我并不担忧,这本书里我是主角,断断不会死在开头,大可以与众不同中二不凡:“罢了,生死有命,师父不必挂心。”   师父叹一口气,幽幽望向窗外的山崖:“既如此,你便去人间走一趟吧,若能渡过此劫,必有大成。”   我领命去历劫。送别时众师弟师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不论是忧心不已还是喜极而泣,就是没有人对我说一声“苟富贵勿相忘”。   我并不在意,挥一挥衣袖御剑而走。两分钟后,深山里一只千年老狐历劫,招来气势磅礴的天雷,我躲闪不及,天灵盖上挨了一下。   于是我死了,而且连全尸都没有。   原来命中一劫,除了桃花劫,还有替死劫。   真他妈悲催。   按理,接下来我应该是一介孤魂,流连百年有点奇遇。可惜被砸之后我两眼一黑,再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哦,是在美人堆里。   我本来想感慨一下苍天不可测,不过看到一双青葱白嫩的手后,当即释怀了。   这应是妓坊,有一个美人往我嘴里塞葡萄。她杏眼柳眉,嘴角含情,叫人荡漾成一片秋水。天雷,在此等风情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可以忘一忘了。   我荡漾地吞下一颗葡萄,听得吴侬软语:“爷,外头有人要见您,赖这里好几天了,您就见见他罢。”   我的神志在温柔乡里消弭得一干二净,莫说人,狐,千年老狐都行。当即笑得灿烂:“你说见,那便见罢。”   外头的人被引进来,俯身下拜:“弟子怀仞,见过师父。”   我觉得我再一次地,被五雷轰顶了。   那人抬头,眼角含媚,分明是一只狐,千年的,历过劫的老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喊了我一声“师父”。   你见过去青楼画坊逮弟子的师父么?这是常事儿,当年我师父常常追砍我两条胭脂巷,可是你见过徒弟去青楼画坊逮师父的么?丢人用年少轻狂一说,还有几分潇洒,换上为老不尊,采花贼都能怜香惜玉替天行道了。   我终于,难得的,思考人生中的重大命题:也许,我不是主角,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斯脑残的作者。   “兄弟,我从未收过弟子,你认错人了。”   旁边的美人嘻嘻而笑:“是啊,这位爷,这位公子如斯年轻,瞧着与您差不多年纪,怎么可能是尊师,说是师兄弟倒差不多。”   狐狸精望着我,满眼你又胡闹的痛心疾首。   你有没有感受过在街上好好走着,突然窜出一小崽子抱着你喊爹,顺路帮你回忆他娘,还振振有词煞有其事。你要不认就是负心薄幸。被人在青楼认师父,感觉差不多。   “你是什么门派的弟子?”我垂死挣扎。   “玄遥派,门派有令,召我等速回。”   “怀字辈弟子?我派怀字辈还得等个一百年才可能有。”   狐狸怜悯地望着我:“师父,今年是元贞六年。”   四下的美人看着我,没有人反驳。   原来,百年已过。   我幽幽地起身,发觉自己衣衫凌乱,唯有一柄长剑还算齐整。   我拔出剑,剑身上镌刻着百朵兰花,发出清脆的铮鸣。这一刻,我悟了,我人事不知,只因自己依附于剑上。而如今苏醒,世事沧桑,唯百年悠悠而过。   我如此机智,乃是因为从前逛窑子的时候一向不带剑。如今剑在此,只有一种解释,它是我本体。   “原来如此。你叫怀仞?”   狐狸低下头,半是欢喜半是凄凉地行礼:“是,弟子怀仞,见过师父。”   怀仞,怀仞,我忍不住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告诉师父,你哪一个师叔不识好歹,给你起了这么个糟名字。”   他愣了愣,牛头不对马嘴道:“我本为妖。”   我点头,睁眼瞎道:“修行不错,那今日起,为师许你出师。你自去大好河山历练吧。”   天高地阔,何须为狗屁师徒名分困住,自去潇洒,才是正经。   一刻后,我转回原地,那只狐狸还失魂落魄地蹲守原地,我拍拍他的脸:“爱徒,你有钱吗?”   怀仞   我是一只雪狐,出生便有人性,会说人话,爱穿衣服,还懂把肉烤一烤再吃。彼时我家境甚好,方圆五百里的鸡都是我家的。对于一只寻常狐狸而言,有想吃就吃的鸡本就是扎狐的富贵了,当我横空出世时,我爹连同他的十房小妾,都觉得祖坟上冒了滚滚浓烟。   因而我很受宠爱,吃鸡向来只吃腿。   人生真美好,这个念头保持到我十七八岁,与我同辈的狐狸们差不多都死了个干净,唯有我还青春年少地活着,顿时人生寂寞。等我熬死了我的孙子辈狐狸,终于有一仙人路过,春光灿烂地向我微笑:“哟,好有灵性的雪狐。你可愿随我修道?”   我哀伤地看着我的曾孙娶了媳妇儿,人生已无趣,出家就出家吧。   仙人长得十分好看,会的法术也十分好看。他带我腾云驾雾到一处仙地,十分亲切地拍拍我的脑袋:“我是岭南山玄遥派弟子,你可愿留下修仙?”   我望着他的脸,想起山脚下文人吟诵的一句酸文:“兰之猗猗,幽幽其芳。”   “我师父为人古板,不肯收妖为弟子,你只得先在山里委屈委屈。我会每日来瞧你。”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兰花香,我晃动一下尾巴,诚挚地点头。   他笑起来:“那便成了。你且在这后山住着,我先传你几套入门心诀,往后吸天地日月精华,自有大成之时。等到我执掌门派,你为我首徒。”   我动了动耳朵,憧憬地问:“什么是大成?”   仙人“唔”了一声:“大成……你长出九条尾巴就是大成了。”   那时,我是一只天真的雪狐,不晓得修成九尾狐者,古往今来不过一位,妲己先辈风华绝代,却也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我在岭南山孤独地修炼。   孤独,是因为我那便宜师父只在头三年兴致勃勃地教授我法术,后来就再不见这踪影。   彼时我十分好骗,以为师父意在激励我自勉上进,等大成一日会来与我相见。后来等我稍微聪明了一点,懂得何为“一时兴起”,于是快乐地原谅了他。从此在后山悠然自得,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我修仙,逗误入后山的小弟子,偶尔狂性大发逮兔子,时光掠去千年。   千年后,我几乎忘记我那便宜师父,我想那便宜师父恐怕也不记得我的毛色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嚼着一根干草,把毛皮晒得又暖又松,有一只老王八趴在我身边,慢吞吞地同我聊天。   千年有一大劫,我晓得自己修为稀松,怕是躲不过去。可是我认识那么多狐狸,没有一只与我一般长寿,没有一只能呼风唤雨,还能调戏小道士,因而也算知足。   不过,我大概是见不到我那便宜师父了。   天雷打下来时,我看见一个人影飞起,他抽出了一柄好看的剑,浅蓝的衣衫在空中飘摇,潇洒恣意,直至化作灰烬。   我看了他很久,几乎认不出这倒霉的替死鬼是谁。尔后狂风卷过,有一股浅浅的,好闻的兰花香。   很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那一股淡淡的香味,它叫虞子矜。   我终究只是一只雪狐,在修道人的眼里不过是一只怪有趣的小妖,比起难过,我更想抓着他问一问:“你肯救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肯来看我呢?”   他的衣冠冢被立在后山上,有一天我去坟头探望,有一个人对我说:“你是那只狐狸么?”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然后他轻轻笑起来:“你若为他的弟子,应是怀字辈,不如叫怀仞,壁立千仞,如何。”   “你是谁?”   “我是他师父,”那个人说,“他命中必有此劫,你不必在意。”   “倘若当年他不曾带我回来……”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那人说。   “我若不信定数呢?”   他微笑,拿给我一柄长剑,上面刻着朵朵兰花:“这是他的配剑,生而有灵,当日护下他一魂。你若有心,可带在身边,用人间烟火养护。兴许百年之后可使他重获人身。”   “不过,”他不出所料地沉吟,“你若荒废渡劫之后的百年,兴许此生不得为仙。而他……他为玄遥派首徒,天分极高,此劫之后,会有大造化,登录仙籍,斩断尘缘。”   我接过剑,并不犹豫。我只想他活着,记不记得我本没什么关系。   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就再闻不到兰花香了。没有兰花香,真是寂寞啊。   我带着他在人间游荡了一百年。人间并不好过,即便你能呼风唤雨也不是逍遥无忧。我一面取烟花之地的烟火气养他,一面艰难等待,第一百年,他醒了。   我不晓得与他相认时,自己胡扯了些什么,只看着他的眼神由茫然转为清明。然后他说:“你认错人了么?我从未收过弟子。”   他说:“修行不错,那今日起,为师许你出师。你自去大好河山历练吧。”   天雷打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那一天我像被扒了皮做了大衣,血淋淋地挂在人来人往的烟花巷里,浓重的香粉味儿熏得人心疼。   许久,那道人影回来了,就像许多年前有人为我提剑面对天劫:“爱徒,你有钱没?”   我抬起头,他对我微笑,带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各位大人的支持,先拜谢一圈了。   ☆、爱徒   虞子矜   我的爱徒是一只有钱的狐狸,当我看见他的宅子时,他说他是我爹,我也认了。   “怀仞,”我十分装逼道,“你这是在人间游荡了百年?”   这只傻狐狸惊喜地望着我,直看得我心虚不已:“是,弟子不才,沉迷人世,还望师父恕罪。”   我宽容地拍拍他的脑袋:“罢了。你不爱修仙也无妨,古往今来,我也没见有飞升的。只是到底苦练千年,别荒废了。”   他的嘴角越发上翘,简直叫人生疑:“师父……你呢?”   我郑重地思考一刻:“我已经历生死,觉得人世不过如此,不如随性自在,恐怕要耽误你修行。你同我说说现下玄遥派的境况,我可为你另择良师。”   那只狐狸,眉眼间都是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跟着你,”他说,“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直跟着你。”   我被爱徒吓得眼皮一跳,简直怀疑他想和我来一段不伦的师徒禁断爱恋,赶紧岔开话题:“玄遥派为何派你来接我?我为何会在青楼?我什么时候收你的?”   狐狸坚定:“师门有令,不可言。”   真他么孽障!我一口血噎在喉咙里,突然理解从前师父漫山遍野追打我的心情。他至今没清理门户,对我是真爱。   狐狸靠近我,轻声说:“师父,人世美好,不如暂且留下?”   还有比这更熨帖的弟子么,我对他的印象顿时大好,简直连禁断爱恋也可以接受了。   “好……什么好,”我严肃道,“门派虽无事,而我理应回去拜见,呃,掌门同师父。至于往后如何,再议。”   好了,熨帖的弟子,快,劝说师父,生死交替,琐事皆为过往。实在不行,你可以代替为师跑一趟的。   我满怀鼓励与希望地望着他,狐狸深深地注视着我,眼神不明,恍然间经历了希望到失望,失望到认命,最后看破红尘般地向我低头:“是,一切如师父所愿。”   我几乎想给这狐狸一巴掌,混帐,心无灵犀。   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怎么办呢?   翌日一路,狐狸尽心尽力地指点我各处景色。快到岭南山时,他才低落下来,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这是何地?”我指着一片荒草地,百无聊赖地问。   狐狸低声道:“此处原有一桃花林,后来因为……天雷,尽数烧毁。因无人打理,不久后就长了荒草。”   我唏嘘一下:“时过境迁,人死灯灭。”   狐狸愕然地抬头,满眼说不出的悲凉。   “怎么?”我拍一拍他的脑袋,“爱徒,你有事儿别憋着,我修道之人,就是要坦坦荡荡。”   狐狸深深地望着我,然后低声道:“你后悔吗?”   我简直要被这只狐狸折腾出毛病了,为师如斯心直口快,表里如一,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爱打哑谜的货色来呢?   “后悔什么?”我装逼地喝一口茶,香,好茶,“我不记得了。”   狐狸望着窗外幽幽的天色,轻声道:“后悔……与我相识。”   这是什么事儿啊?我们相识不久,你又没得罪过我,为何而悔呢?我望着那只狐狸神伤的侧脸,绞尽脑汁说了俗之又俗地一句话:“这本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狐狸回头,半晌勾出一笑:“是我着相了,多谢师父点醒。”   我默默地望着他,识趣地闭嘴。人家都得道了,我多什么话呢?   玄遥派的风光百年不变。   一水青葱的小弟子规规矩矩地立在山道两旁,垂眼低眉,恭恭敬敬地伫立成两排木桩。有一人从木桩间翩翩而来,淡淡道:“大师兄,久违。”   他说得如斯云淡风轻,把生死与时光视作狗屁,让人感受到道之玄妙。   我高深莫测地笑一笑,比他更玄妙地一笑:“二师弟,久违。”   狐狸跟在我身后,兰芝玉树,十分长脸。   师父师叔师伯立于门派前,神情复杂地望着我,逼得我不得不高冷,遥遥行礼,十分郑重,十分靠谱。   师父说:“人世如何?”   我终于明白狐狸为何被养成这德性。玄遥派上下就没个说人话的,狐狸与我能自如交流,已经是天赋异禀了。   人世如何?师父,不说你一百年没见过弟子,好歹也没见过死而复生的,怎么也得寒暄几句。更何况你弟子除了青楼,还未涉足其他。   我深沉地望了他一眼,诚恳道:“不知。”   他们互相对视,又有一师伯越众而出:“生死如何?”   “……不知。”   我厚着脸皮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问三不知。   师门一片寂静,半晌师父率众行跪礼:“玄遥派,恭迎逍桐先祖历劫大成而归。”   我打了个颤儿,转头,狐狸惊愕地望着我。   一人说:“逍桐师祖转世归来,实为门派大幸。望师祖垂怜,指点玄遥生门。”   我站在梧桐树下,突然想起来,此处,曾有一逍桐仙人羽化而去。传说当年他离去之时正值冬日大寒,大雪纷飞。此处梧桐演了一场四季送别,由绿变黄,由黄变红,直至零落而尽,至今不曾发芽。据说那是生别的伤心。   我抬头,看见了一抹新绿。   世间纷纷扰扰,百年而过,或变或不变,唯有我茫然无知。   怀仞   许多故事里,都有一笔带过的小人物,倘若逍桐仙人的经历算作一部传奇,那恐怕我连名字也不会有。   我站在他身后,听见他说:“我不记得了。”   梧桐树叶郁郁青青,尔后渐渐泛红,飘落下来时红如血色。倘若这真的是它的等待,师父说完这句话,这恐怕就该是它的血泪。真惨,比我还惨。   那一群人不肯起,只重复一句:“玄遥派,恳请师祖出手相救。”   天上掠过一只巨鹰,一路嘶鸣而来。倘若我到如今还看不懂,那也枉在人间渡过百年。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诚不欺我。   他扫视着所有人,在我身上停了一刻。然后他笑起来,瞥向诸人,重重行礼:“师父,你这样真叫我折福,我不是……”   他们避开,有人说:“梧桐新生,巨鹰归巢,白狐相随,则仙人大成而归。”   他沉默,收敛了玩世不恭,如同悬崖边的空谷幽兰。转身时望了我一眼,如同望着梧桐,巨鹰……还有四周的诸人。   而我呆愣在原地,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一切如同早已安排妥帖的陷阱,到最后只可用一句天命不可违。   我救他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敢问自己。因而我也不敢起身,质问诸人前因后果,质问他们的心怀不轨。然后潇洒地说一句“人间甚好”。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自作多情。那一年他肯为我拦下天雷,何况他师门。   西风划过,巨鹰垂首在他面前,我听到他的低语:“真可惜。”   真可惜,他的眼神说,我又要死了。   可是他说:“好罢。”   他走过去,如同那一年抽剑。   玄遥派上下行重礼,只因这是要人命的请求。百年过去了,我还是要看着他灰飞烟灭吗?这一次我还等得到他吗?   “师父,”我终于喊出来,“你……一定要去吗?”   他顿了顿脚步,继续向前:“我三师弟是个不错的人,以后你跟着他罢。”   枫叶红了人眼角:“师父,人间甚好。”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叹笑一声,没有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安慰,才更了一点点,当然像单机游戏啦~往后会有点击的,会有留言的,会有收藏的,对不对?   ☆、师门不靠谱   虞子矜   逍桐仙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当年初入玄遥派时跪着行礼的画像上,他赫然居首列,即便画像已经模糊不清,依旧看得出那人清新脱俗,玉树临风的身形,叫人跪得心甘情愿。何况在日后师父师叔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这一位无所不能,最后还完成了修道者从未做到的事——飞升。   此时有一群人死活把我当作他,在一片惶恐里,难免会有一些飘然自得。我望着逢春的老木,千年的老狐,还有一只凶悍的老鹰,连自己都相信了几分。   我竟然是逍桐,我纠结地沾沾自喜,要不是还有两分自知之明,险些说出:“徒子徒孙,平身。”   可惜这两份自知之明不够拯救我的飘飘然,我屁颠屁颠,兴高采烈地进了掌门的议事堂,他老人家恭敬地告诉我,百年里,人间动荡,妖族入侵,玄遥派一面跟凡人扯皮一面跟妖族扯淡,如今双方都不想再扯,很想开打。   我听完这片愁云惨淡,顿时觉得,相比当英雄,还是活命要紧。   可惜那二百五弟子还寸步不离地跟着,若是他不在,我能上吊给掌门看。而如今,我一哭二闹都不好意思发挥。   掌门说:“这些琐事,自不必仙人忧虑。我门衰微另有他由,实在是……”他顿了顿,叹息道,“物极必反,玄遥派昔年繁盛一时,如今山脉渐渐枯损,天命使然。而若不逆天而为,则内忧外患,门派毁于我手。所幸仙人……”   我大概听明白了,合着我不是拯救苍生,万人敬仰的仙人,而是逆天而为的魔头。倘若日后有事,可以一推二推推到我身上。这不是坑人么?   “何为大道?”我深沉地望着掌门,“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逆天而为,可得久远?”   我掷地有声地说完,转身而走。那只狐狸两眼晶晶亮地望着我,活像看着一只山鸡,叫人心头蓦地一软。   掌门说:“仙人,当年您转世历劫,还记得晚辈当年教您背的《道德经》啊。”   “莫不敢忘。”我说,“然大道如此。若有违之,必有反噬。”   掌门扑通一声,快狠准地跪了下来:“逍桐仙人,当年为灵月姑娘逆天命而行之,则天地无可阻挡。还请今日,为玄遥派上下……想必灵月姑娘在天之灵,也会谢仙人之恩。”   我近来一直觉得那回天雷未散,总还时不时挨上两下。   灵月姑娘,这货是谁?当然,这不是重点。师伯啊,你同我讲逍桐时,可没说他是个为情所困的脑残啊!   掌门说:“千年来,晚辈知晓仙人重情重义,一直寻觅灵月,以致于画坊青楼也不曾放过。而如今,若能逆天为之,晚辈愿赔上性命找出她的转世。”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走出屋子,淡淡道:“我已经放下了。”   门口的所有弟子呛然出剑,望脖子上一横,凛然地望着我。   这时,我方才醒悟,阴谋,这是阴谋。   怀仞   我小心地梳着他的长发,上面有幽幽的兰香。   “师父。”   他睁开眼睛,懒懒地望着我,轻轻地哼一声:“嗯?”   其实我没什么好说,只好笨拙道:“力道如何?”   “好。”他说,“好得很。”   这一句里含了莫名的悲意,我难受得很,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走罢……”   他的手指封住了我的唇,淡淡笑道:“说什么傻话。”   “我生于斯长于斯,总该做些什么……可惜了天下苍生。你不必跟着我了,回人间去罢。”   “我跟着你。”   他笑起来,不置可否:“我还没怎么见过你狐狸时的模样,变一个我看看。”   我趴在他怀里,那里有温暖的心跳声。   “你当初……为何救我?”   他抚摸着我的毛皮,轻轻地笑:“你说哪一次,我不记得了。”   “天雷。”   他的手顿了顿,尔后道:“我都忘了,你也别放心上了。”   “百年了,”他的声音渐低,“物是人非,我只有你了。”   入夜,我跳到赐灵堂,有一人坐在窗边看书。桌上有茶,还有一点热气。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许多年前他给了我希望与慈悲,而此时尽数收回。   许久后他说:“怀仞,你来了。”   我沉默一刻,半晌道:“你骗了我。你让我救他,只是为了叫他再送死。”   他低笑起来:“送死……若我能代他送死,我怎么会让他去?”   我来只为确定他会不会死,其余的种种无奈无需解释。   他说:“怀仞,他不会真地离开。即便为了灵月,也不会离开。”   “灵月是谁?”   他抬头望着我:“她是神女。逍桐为她飞升,为她陨落。”   我听这个故事时,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透他。   昔年在岭南山,我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而他救了我。如今重逢,我以为他随性自在,其实有许许多多牵绊。他是一朵在长在空谷的幽兰,从没以真面目示人。   我站在深夜的露水里,月光寒凉。即便我在狐狸里算得上幸运,而如今天高海阔,怎么及得上他上天入地的潇洒呢?   真叫人伤心。   我慢慢地走回去,他躺在卧榻上,头发松松挽起:“狐狸。”   “生死为何物?”我喃喃道。   “死生亦大矣。”   我重重行礼:“师父,如果你要死,请允我相随。”   他望着我,半晌起身:“走罢。”   “什么?”   “此事艰难,不急于一时。你不是说人间甚好,那便一起去看罢。”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纵情大笑:“你都肯生死相随了,我不能只带你见死。”   虞子矜   大半夜,狐狸告诉我,我特么要死了。   他说这话时十分悲情,十分郑重,叫我险些不顾脸面,撒丫子就跑。但是,我是逍桐,哪怕现下我一无所知,依旧不可做虞子矜才会做的没品事儿。   我搜肠刮肚,险些对狐狸表白,争取了名正言顺跑路的机会。笑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得看斯人有没有这个能耐。   狐狸目光复杂地望着我,然后一点头。   我被他深情得牙酸。   “玄遥派这几年有何变化?”   狐狸略微沉吟,恭敬道:“世事变幻,而世事不变。”   我想给这崽子一榔头,只好直白问道:“后山与前山相连的小路可被封起来了?”   狐狸颔首:“也不算封了,师父你的衣冠冢在那儿。”   哦,原来还得过坟地。还好今日不是七月半。   我带着狐狸跳窗而逃,轻车熟路地流窜,一切顺利,直至经过一座威严的坟头。   我也不是怕鬼,但是当一身着白衣,配着长剑的人幽幽立于坟前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怂了。   白衣鬼幽幽道:“师兄。”   他朝我走来,月光映亮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十分可怖。   “师兄,”他说,“你要走吗?”   西风凉飕飕地吹过人后颈汗毛。   他缓缓地笑,露出了满眼凄凉:“你终究是认不出我了。当年的誓言说得真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如今却相见不相识。”   我看了一眼狐狸,有一种可怕的直觉。继被一狐妖扯着认了师父,难不成还要被师弟扯着认夫君?   “灵月如今不是女儿身,你便再认不得了么?”   果不其然的天打五雷轰。   被狐狸认师父就算了,可是三师弟,我对你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啊。你若是个娇滴滴的师妹也罢了,可是你如今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让我认真地质疑人生:我特么要不要为了虚荣心认下逍桐仙人的名号。   我狰狞地微笑:“子珈,别胡说。”   他满脸果然如此的幽怨,嘤嘤嘤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师兄,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抽出剑,决定同昔年一样,揍得他满地找牙,再来谈谈前世今生。   一刻后,狐狸木然地望着我,满脸梦幻。   三师弟嗷嗷叫着:“师兄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叫我什么?”   “师祖,”他虔诚道,“夫君,仙人。”   我牺牲了一条腰带,把他捆好。   “谁教你说这个的?”   “师兄,”三师弟叹了口气,幽幽道,“掌门和师父说我是灵月姑娘的转世,千真万确。我想不起来,他们就叫我给你守坟来啦。”   什么世道,要我送死,还给塞个这样的良配,简直是闹着玩儿啊。若我在天有灵能瞅见这美人,也是断断不肯魂归故里的。   附近并无追兵,不急于一时。我坐下来,拍一拍他:“这些年里,玄遥派到底怎么了?”   他悻悻然地看了我一眼:“您要从哪儿听起?若是从您飞升之后开讲,那就说来话长。若是从您这具肉体毁于雷击开始,那倒没什么好说的。山脉灵气枯竭,唯有逆改五行……”   我恍然大悟,转头招呼狐狸:“走了。”   月光如水,三师弟进入角色,深情款款:“师兄,你不管我们了吗?”   我诚恳道:“师兄和你的境况差不多啊。”   三师弟:“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就说逍桐一睹灵月芳容,从此吓得精神失常,浪迹天涯去了。”   狐狸乖乖地跟着,依旧满脸幻灭。   难怪,任谁看见灵月成了一粗壮汉子,都得有这个表情。   我走出第一步,天高海阔。   玄遥派为第一大修道门派,但凡当久了第一,总会陷在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里。掌门也好,师父也好,不晓得“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惶恐地以为是自己败了门派大业,而是不晓得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就认了吧。你看天下想着不凡的人何其之多,最后不也一一认命?认命了,就能走下去了。   人能跳出天命的圈子吗?兴许你以为的挣脱,只是顺着该有的命线走下去。   我十分苍凉。   狐狸说:“你还会回来吗?”   我走在他前面,膝盖一软,觉得徒弟实在太犀利。   “你不想逆天而为,是么?”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我高深莫测地微笑:“胡说什么呢?”   他走到我面前:“其实,你一点也不在乎灵月,梧桐,巨鹰……或者你的师门?”   他看着我的眼神太过悲怆太过严肃,我微微后退一步,他紧紧逼问:“那一天……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拂过配剑,天雷声依稀在耳边回荡。   其实,这件事我已经不计较了。单凭狐狸初次见面时的悲怆恭敬,我就能原谅它。而此时我不知道它在等什么样的答案。   他真是一只愚蠢的狐狸,枉在人间呆了百年。   好比我说:“我不算什么好人,看清楚了就走罢。我救你,兴许是碰巧。”   这是我说过的最诚恳,最对得起良心的话了。不过像狐狸一样的人总爱自作聪明,会觉得有十分的深意和苦楚,它垂下头,收敛爪子,诠释了何为遇人不淑。 作者有话要说:  再给自己洗脑:“坚持下去,留言会有的,收藏会有的。”   嘤嘤嘤,看文的大大们说一声,是不是写得不太好,单机游戏好难玩啊。   拜谢好银~   ☆、主角光环是寂寞   怀仞   出逃没有想象中难,他们仿佛笃定师父会回去,默认我们在外游荡。其实师父会不会回去,我不知道,我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坐在酒楼上,他盯着弹琵琶的乐妓许久,低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其实我听着一般。琵琶浸染的脂粉气与铜臭味太足,俗不可耐。等乐妓张口高歌时,我宁肯倒贴银两叫她闭嘴。   我动了动酒杯,他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你看她脸。”   我依言看去,那姑娘姿色中上,而年纪已偏大,眉宇里透着疲惫沧然。她唱了许多的情,也许只从中参透了无情。   可是只有无情才得了久远。   他说:“好看么?”   “好看。”   他笑起来,眉眼疏朗。离开时给了那女子一块碎银。   这一天是中秋。   这几日我忙着人情往来,只有这半晌能陪着他。他颇能自得其乐,朝我挥手而笑:“你去前院忙吧。”   “师父,你到前院来么?今日前头的宴会……挺好。”   “不了,”他说,“桂花酒合该在月下独饮,觥筹交错反而失了本色。”   我离开时,他已有了两分微醺。   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他在人间自得,却从不肯融入人间。没有见过一处地方的苦,是不打算在此久留的。   半夜,我到他院子里来,一路彩灯辉煌,下人醉了一片。他坐在屋脊上,扔给我一只酒杯,“举杯邀明月。”他笑道,“明月可愿照一照此处的沟渠?”   我苦笑,跃上屋顶:“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狐狸,”他斜睨我一眼,“怀仞……你怎么叫这个鬼名字。”   “你是谁?”   “虞子矜,”他说,“我是虞子矜。”   “逍桐仙人呢?”   他眯起眼睛,对着我笑,再不肯说话。   “我陪你喝酒?”   “酒没了。”   他是虞子矜,月色真好。   “那姑娘的歌唱得不错,”他说,“人面桃花红,细腰柳条葱。去年春衫今年老,谁怜旧情浓。”   他唱得荒腔走板,渗在化不开的夜色里,如一汪轻薄的月光。   “那姑娘是谁?”   他抚上我的脸颊:“是谁呢?我怎么知道?不过倘若给足了银两,叫她说与我缘定三生,也是肯的。”   “我不知道,你也不该知道。”   翌日清晨,我醒在房间里,有人粗手粗脚地给我盖了身被子,连外衣也没有除下,想来应是师父罢。我宿醉头痛,叫人来打水洗脸,仆役话多,絮叨了一遍琐事,方才说:“虞公子出门了。”   “去哪儿了?”   “不晓得。只让人带了话,说不必等他。”   我应了一声,估摸着他不到半夜是回不来了,并不担心。一会儿铺子里头的人来寻我,说有新来的玉石商人带了一批难得的好货,请我去瞧瞧。   登上马车时,起风了。   我抬头,蓦然间心中一慌,空中有一股清气,仿佛是仙人御风而来。   他让人传话说,不必等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追寻那一缕气息,只觉得胸口有一块被剜去。不必等他 ,大概就是不会回来了。   “主子,走么?”   “……哦,走。”   他说人间甚好。   虞子矜   我一向明白,师父是榨油的一把好手。   当年我还是他的大弟子时,他老人家卯足了劲儿收徒,收得他自个儿都认不全,然后快快活活地把这群徒弟扔给我,语重心长道:“子矜,日后,这都是你的势力。”彼时我尚且天真,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众师弟师妹,又当爹又当妈地操碎了心。终于在百年以后长大成熟,把自己一手带大的二三四五六七□□师弟师妹带到身边,有样学样地嘱托:“这日后,都是你们的势力啊!”   我的师弟师妹心思单纯,比较容易执迷不悟,于是认认真真地带大了小一辈的师弟师妹,顺带着认认真真地撕打。撕打到最后有些不受控制,一开始他们让我裁决,后来他们想取而代之。   我师父清新脱俗,不肯管事。他放任我那亲亲师弟师妹撕打犯上,美名曰让我学习“制衡”与“人心”——不肯顾及我受伤的心灵也罢,还不肯顾及师弟师妹弱小的,黑化的灵魂。   叫人扼腕叹息。   我二师弟与三师弟,再搭上一个九师妹,默然地把我围在墙角,深深地看着我。   我就说,这地界,怎么可能有弹唱姑娘带着一股子清修之气。   “久违,”我叹口气,“怎么寻了这几日方才找到?”   三师弟嘤嘤嘤道:“师兄的身手,我们自然是不及的。”   我莞尔一笑:“也是。”   我的这一拨师弟师妹里,三师弟一向最得我喜欢,他嘴甜乖顺,擅长审势度时,小时候玩笑,说要是个师妹我就收了他。可惜他像是畏了这句玩笑话,一路朝五大三粗狂奔不回,可惜可惜。至于我那真正的九师妹,虽然长相颇为温婉,可惜也就长相温婉,平日十分凶悍,且很爱和其他小师妹扯皮。至于二师弟,打他自成一派后,就成了一朵高冷的白莲花,我们相看两厌。   这三人端成一锅,实在是别出心裁——叫我以为师父是存心给我放水。   然后二师弟说:“师门恭迎逍桐仙人。”他顿了顿,清清冷冷地补一句:“四师妹盯着狐狸。”   我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先前拿那莫须有的姑娘威胁,现下又让狐狸倒霉——这二位真真枉担了罪名,我与前者素不相识,与后者不过萍水相逢,师门未免太看高我的大义。   我连他们都不肯冒险逆天施救。   我喝了一杯酒,此地的桂花酒甚好,独饮时会觉得自己是月宫里举世无双的美人——若有麻辣兔肉就更上一层楼。   三师弟依旧嘤嘤道:“师兄,行个方便吧。”   “呸,喊师祖。”   “师祖,行个方便吧。”   “呸,这是行个方便就好的事儿么?”   我寂寞地望着他们,他们期盼着我舍生取义,因为一个义字,他们觉得物有所值,大可替我做主,若是不从,那就是不义。   可是,我为什么要死呢?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死都不得其所。   九师妹说:“师兄,看在昔年的情分上,我们真是不得已……毕竟师门上下都指望您了。”   师妹,师兄也有不得已啊。且不说师兄还想再多活蹦乱跳两年,就算想送死,也不晓得怎么送。你们希望我是英雄,可是我明白这是一场骗局——也许是苍天骗了你们,也许是你们骗了我。   他们围住我,言语充满期盼,眼神充满暴力,我起身,远远地看见狐狸家的高宅大院——积累这一份家业该有多难啊。人间甚好,他说人间甚好。   我站起身,向三师弟勾勾手指:“灵灵……哦,灵月妹妹,师兄想了这几日,终究是放不下你。那狐狸空有一张小白脸,怎么及得上你络腮胡的美貌,你莫要吃醋,别和他一般见识。”   二师弟满脸嫌恶地看我一眼,十分目无尊上,我若真为门派而死,一定要点他给我守坟。唯有九师妹捧场,说一句:“师祖果然长情。”   他们笃定我会与他们归去。   除此以外,我还有何处可去呢?人间甚好,是因为狐狸只给我看了人间的好。他战战兢兢地把我供奉起来,我虽爱吃白食,到底不是庙宇里的佛像,有着金身般厚的脸皮受着香火。何况玄遥派决计不会罢休。我只是任性一回罢了。   如同我从前爱往画坊青楼一逛,师父来追打时我总会逃跑,尽管回回他都能捉住我,然后揍得我死去活来。可是不逃,怎么显现得出自己的气度呢?   如今,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九师妹说:“师祖,你真作。”   她问:“你要和狐狸说一声么?”   我御风而过时,给狐狸的马车留了一缕清气,他一向心思细腻敏感,想必是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敢见他,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得我不忍心诓他陪我送死。   我救过他吗?也许,可是我真心不曾想救他。那是一个上苍的玩笑而已。我若遇上自己这模样的救命恩人,倒宁肯早死早投胎。狐狸爱报恩,不过他用百年为我重塑新身时,这恩情已经还够了,人家说一句“生死相随”,你总不能真就此成了黑白无常。   我给他画了一个岁岁平安的铭文,里头掺杂了几滴热泪,实在是被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   我这就走了啊,爱徒。   再回玄遥派,我直接见了师父。我们相对而坐,恍如隔世。上一回这么坐着,还是他告诉我命中一劫。   “我以为你少说也要大闹一场。”师父说。   “我打一顿师弟师妹,师弟师妹打一顿我,狐狸再掺和两回合,我逃跑几次。最后逼得师父你出手,我再回来?劳民伤财,何必?”   “你怨我吗?”   我望着他,忍不住“噗嗤”一声:“师父,都这时候了,你竟然担心这个?”   他淡淡地望着我:“你不是也忧心你那位狐狸弟子才回来的么?我也不过忧心我的弟子。”   “我不是逍桐么?”   “你是,只不过你不曾记起来。”   “那我怎么才能记起来?”   “等你愿意的时候。”   其实我无话可说。我本在人间准备好了一篇波澜壮阔的檄文,从回忆师徒情深开始,以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为结尾,预备把师父谴责得哑口无言良心发现,却发现自己依旧只能不着边际地胡扯。   我总是那么一个孝顺的弟子。   我说:“师父,我是虞子矜,我只记得自己是虞子矜。”   他起身:“是,你是虞子矜。但许多年前你是逍桐。你我有约,若你轮回,我会收你为徒。”   他说话时满腔无奈寂寞,如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   小楼一夜听雨声。   许多年前二师弟问师父,雨声为何寂寞。彼时我年轻,见不得师弟矫情,于是做法下雨,然后郑重地告诉他:“你听,有□□叫。”二师弟很生气,因为师父一本正经说:“你大师兄说得对。”   那时我以为师父懒,师弟笨,天下只我一个聪明人。直至今日,方才品味出缠绵入骨的寂寞,伤心得简直以为自己暗藏对师父的不伦爱恋,简直愿意把心捧出来让他看,你伤我如此之重,快快安慰我。   我拿不出心,于是“哐当”一声倒地,晕倒以作抗议。   他失声喊了一句:“子矜。”   他没有怀疑我在装晕,原来百年真的一晃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好寂寞,好寂寞。。。这是一场我与电脑君的交流。。。   ☆、狐狸的一百种好处   怀仞   我坐在他的屋子里,喝着他前一晚剩下的酒,十六的月依旧圆得很。没有什么不同,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与我在玄遥山交好的乌龟也有了人形,他今日来瞧我,慢吞吞地问候一句:“你报完恩啦?”   我嗅了嗅酒里甜腻的桂花香,里面隐隐绰绰是兰花的香气。   “报完了。”   他不紧不慢地玩着鱼池里的小鱼小虾:“报完就好,报完就好。”   我沉默一刻,终究忍不住问:“他回去了?”   “自然,自然。昨儿不知怎的,竟先大病一场,我走的时候还未醒,兴许后山的人参灵芝要倒霉了。”   “他……”   “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乌龟轻描淡写,然后兴致勃勃地下了鱼池,露出原形泡着。   我咬着牙,觉得浑身都在发寒。   我想见他,哪怕他不愿相见,也好过他忘了我,好过他一个人死,好过再不得相见。   乌龟伸出脑袋:“狐崽子,当初我在后山也救过你,你怎么不报恩呢?”   “我不是给你买了只王八么?”   “那是龟,海龟。你给我买了龟就一了百了,那你纠结那位作甚?不也报完恩了?说句你不爱听的,你那位心头好也不是靠谱的货色。”   乌龟眼小,看不清人。   “你不懂。”我说。我怎么敢对他有半分旖旎心思,他是我百年来的等待与思念,是留不住,摸不到的憧憬。   “可怜可怜,”乌龟啃了池子里的一条鱼,悠长缓慢地叹息,“可怜,可怜。”   不知道他在可怜鱼还是可怜我。   “你实在想他,就回去罢。好歹你也是他弟子,总没有拦着不让见师父的道理。我给你镇宅。”乌龟说,他在吃第二条鱼。   月光如水。   “他不愿我找他。”   “可怜,可怜。”乌龟叹一口气,把身体浸没在水里。   他尽心尽力地镇着水池,啃了第三条鱼。   翌日,我依旧去商行,塞外的玉石商人等着同我谈价。生意谈成,我照例订了百花楼的席面,叫了歌姬舞女助兴。觥筹酒酣,热气氤氲。   我转出来透气,屋檐下挂着玉脂燃的玻璃灯,上头刻画着各有千秋的美人,美人身旁伴着一枝花,牡丹,海棠,月季,腊梅,还有兰花。我望着那一点虚无的火光,几乎恍惚。他走得潇洒,无牵无挂,可又不肯一刀两断,如今我目及之处都是此人身影。   有歌女抱着琵琶出来,低低问道:“客人听什么曲儿?”   我转过头,依稀认出那个被他夸过的风尘女子。   “你记得我?”   歌女抬头,静静道:“您是虞郎的兄弟。”   “虞郎让我给您唱支曲儿,还有一句赠言,曲终人散,黄粱一梦。”   歌女问:“爷听什么?”   栏杆里的木刺钻进我的手心:“听……他爱听的那一支。”   歌女施礼,细细地唱起来:“人面桃花红,细腰柳条葱。去年春衫今年老,谁怜旧情浓。”   “笑语曾相似,红颜应如是。荣华明镜里,欢情黄粱中。”   我赏了她银子,她谢过,踌躇半晌道:“爷,你醉了?”   “是,我醉了。”   虞子矜   我装病装得风生水起。   师父于心有愧,百依百顺地任我肆意妄为。每日必前来探望,陪我矫情地谈天说地。   某天我正在忧郁,向师父感叹落花无情,二师弟汇报:“四师妹每日与狐狸吟诗对歌,有叛逃的征兆。”   彼时我觉得自己十分清雅,当即叹了一声:“他救了我,如今却成了罪人。落花有情,偏化尘土。”   二师弟不搭理我,只看着师父。   “他即便是罪人,四师妹唱唱曲儿而已,又有何妨碍?我临走前给了四师妹二两银子照顾她生意。她若有良心,给怀仞多唱几回曲子也不为过。何况听她的曲子,未尝不是我弟子别有孝心。”   彼时我说得哀怨,坚决地维护了墙头草师妹,却不曾想她竟把我平日听的艳曲浓词尽数倒给狐狸。幸而彼时狐狸尚且十分糊涂,倘若有了后来半分清醒,必会感慨为师为老不尊,实在丢人。   可叹,人心不古。   师父说:“你大师兄说得是啊。”   二师弟瞪着我,满眼生吞活剥我的仇恨。   我轻慢地一笑,颤颤地拉一拉师父的袖子,娇弱道:“头痛。”   二师弟倘若不怒,必得被我恶心掉两斤鸡皮疙瘩。   他其实很没道理,师兄预备为师门而死,多得些宠爱又有什么。倘若你能代替师兄,我也会把你宠爱得人神共愤。   师父伸出手,轻轻按摩我的太阳穴,他的手指纤长有力,堪如美玉。我冷笑着看向二师弟:“还有事吗?”   我要死了,既然没有能耐和胆子拿师父出气,小鱼小虾总不碍事。   师父说:“寻常人是记不得自己的前世,而你不同。”   我忍不住沾沾自喜,然后羞愧地察觉出浅薄。   因为他第二句话是:“可惜你如今……却是这个性子。”   “也罢,这个性子也好。终究是活得快活一些。”   这话有十分的深意。当年三师弟笨得人神共愤,我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你高兴就好。”   叫人唏嘘,风水轮流转。他在和逍桐说话,而我是虞子矜,虞子矜自然不如逍桐稀罕。   我们坐在静心阁,有潺潺细流绕着小屋,水汽氤氲,骨头缝里隐隐有些许的酸意,叫人想起山下老者常有的风湿。   我十分沧桑道:“老了,骨头酸了,人世也看开了,你也不要执着。”   师父望着我,半晌拿了我的配剑看:“锈了,回头让人打磨一下。”   我立即心疼一下自己的本体:“在狐狸那儿还好好的。”   “养剑人不同。”   这话说得真剜人心,我在山上呆了几日,简直能想起狐狸一百种好处。可惜剑现下是我自己保养,怨不得旁人。   “有个弟子真好。”我对师父说,“可惜了。”   他苦笑:“子矜,好好修习。”   我静不下心,即使师父在我身侧陪伴。我离开这里许多年,回来时它向我索要一笔债,还清之后,此处再不是故土。   “师父,”我说,“如果我真的只是虞子矜呢?”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说的次数太多,他已经无动于衷。   “好好修习。”他说,依旧清雅,像翠竹托生的妖精。   两日后,二师弟怨气冲天地来报告:“师父,师兄,那只狐妖来了。”   我一面吃惊一面反驳:“胡扯什么?我是虞子矜时他是你师侄,我是逍桐时,你还得喊他一声师叔或师祖,再不济也是门派神物。怎么能蔑称他为狐妖?”   师父不吭声,任由我作乱。   二师弟憋着一口气:“……师兄,师侄求见。”   我抽身而起:“请他到居贤阁一叙。”   “子矜,”师父说,“你想叫他一直陪着你?”   我顿了顿,他继续道:“倘若你没这个心思,就别勾他起这个心思。对谁都好。”   门派里每个人都盼我心甘情愿地死,他们有的用大义,有的用感情,叫我在明面上动弹不得。狐狸是唯一一个与我同心同德,盼着虞子矜活下去的人,还得老死不相往来么?   “师父,我自然没这个意思,只是一个人死太寂寞了。既然他愿意,也只有他愿意,何乐而不为?”   我看不见师父的表情,但想必好看不到哪里去,然后我听见他说:“子矜,你知道他的命数为何与你纠缠?”   我“呵呵”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着些重话,到底没忍心。   “多年前,你曾经私自带一灵狐入门,那就是怀仞。他的命数被你硬改,故而你不得不受天劫。如今缘分已尽,勿生事端。”   “见一面而已,把话说清楚罢了。师父,他也算我徒弟。既然是师徒缘法,再深又能深到何处?”   二师弟凉飕飕道:“师兄,你还未出师,没这资格收徒。”   “你们诓骗人家用妖气精血养剑时,怎么没和他说清楚呢?”   我到了居贤阁,看见狐狸在众弟子的看护下,忐忑不安地扯着月桂树的叶子。   “怀仞。”我喊道。   他回头,狐狸眼露出欣喜不安的光彩。   “师父,”他说,“我来……”   我看向四周的众弟子,挥手吩咐:“可有向你们的师叔见礼?”   我在人间狐假虎威地趾高气昂,不能叫自家弟子在自己的山头上跟我倒霉。他们不得不向一只妖躬身,满脸不忿,叫人神清气爽。   他的来意我清楚得很。倘若是我师父执意要走上那么一条送死落不着好的绝路,那我也会一面同情他的脑残,一面闹腾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还债还债   怀仞   我知道,师父他始终不曾放下玄遥派,倘若他记起昔年,还会放不下灵月仙人。   当初师祖同我说时,我还心存侥幸。如今终于明白。他可以对我说:“我不能只带你见生死。”自然也会愿意为门派或者灵月而生而死。只不过他好心,让我活下来。   门派诸人看着我,疏离而警惕。   师父笑意盈盈地说着话,举手投足依旧从容不迫。我看见他的时候,险些以为这又是一场梦。这样的梦我近日做得实在太多了。   他说:“你们有没有向师叔见礼?”   四周的人下拜,我的心被紧紧攥住:“师父……”   他是虞子矜还是逍桐仙人?我几乎喘不过气。四周的人恭敬地散去,只剩下我们,沉默尴尬地相对。   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你为何要来?”   为何要来?为了我说不出口的私心,你让我怎么回答呢?   他说:“我是你师父,倘若这件事我做不成,你来也不过送死。倘若我活下来,一切好说。活不下来,我还有你祭奠我一回,不至于被人所忘。”   我哑声道:玄遥派会祭奠你,不缺我一个。”   “他们记不得我爱吃爱喝的东西,贡品无非按规矩办,没什么意思。”   “你还会有魂魄剩下么?”   “兴许运气好,也说不准。”   那一天,木刺刺进指尖,十指连心地痛。我说:“师父,我来看看你。你……灵月姑娘如何?”   他的眼里猛然失去光彩,像是受了五雷轰顶:“她……呵呵。”   我搜肠刮肚,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人间桂花开的很好,你……尝过桂花糕吗?往后是新年。南边的年菜做得甚好,也很热闹,你来吗?”   他沉默许久,走近我身边:“怀仞,说实话,我不记得你。”   “我曾经很爱捡一些生而有灵的野兽,也许你是其中一只。我可能教导过你,但时间一定不会长久,八成连名字也没送你一个。你没有必要如此回报。那只是少年时觉得好玩而已。”   “如果你感恩于天劫一事,更不必如此。其实那只是……嗯,世间有因有果,你是一只难得一见的灵狐,本可以自然成仙,我带你回玄遥派,改你命数,你才会经历天劫。按理,我替你一次本是应当。何况你后来养我魂魄,塑我肉身。即便你欠我的,也已经还清。”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凉一分。到最后我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的蠢货。他只以为我在报恩,算得如斯清楚。   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他说:“你走吧。”   我僵硬地看着他。这个结局我早已预料,但是不听这一句,我怎么能甘心呢?   艳阳高照,却照得人心里发冷。   夜色很好,我孤零零地坐在居贤阁,从清晨到半夜,看着院子里的花叶相摇,有暗暗的幽香缠绵在鼻息,可是细细闻去又消失不见。真是清冷。   有人踏月而来。   “怀仞。”他说,“你还在?”   我抬起头看他,师父望着我,带着点诧异带着点无措。   “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好笑起来:“如果我没有呢?”   “我会一直等你。”   “你真傻,”他说,“你怎么尽往死路上走呢?先前人多我不好说实情,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现在予我荣华,是因为我必然不得好死。你掺和什么呢?”   “因为你回来找我了,我从来没有失望。”   “你在人间多见识见识,不会让你失望的人还有很多。”   “你一个就够了。”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你想留着?”   “是。”   “即使会死,而且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我说过生死相随。”   他慢慢地勾勒了一个笑,低头沉思,半晌道:“变回原型,我看看能不能把你藏起来。”   虞子矜   狐狸是个实心眼儿的蠢货。人家都说狐生而狡诈,诡计多端,我怎么遇上一只忠心不二的呢?   我抱着他,不知道自己做人太成功还是太失败。二师弟传话给我,告诉我怀仞依旧在居贤阁。我知道他没安好心,狐狸想活着,必得对我死心。我若见他,这份尘缘便又厚上一分,他也随我往死路上走了一分。   可惜我没忍住。   几天前我觉得狐狸还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尘缘而已,如今却是一介路人死心塌地对我,真是世事无常。我唏嘘,路人都发觉我有不得不为之死心塌地的魅力,怎么师门上下全瞎了眼。   我用了隐身诀,小心翼翼地蹿进后山的一个山洞。此处有不知哪位师祖设的屏障,等闲之辈进不来——非等闲之辈也不会在如此偏僻的角落闲逛。我在玄遥派呆了这些天,知晓这山上的时间太久,许多东西已经不再会变化。   “你留在这里。”我说,狐狸的毛色雪白,杏眼偏长,甚是可爱,我没忍住,拍拍他的脑袋,“我每天会来看你。”   他望着我,动了动耳朵:“上一回,我等了你有一千年。”   不是,狐狸,你对我不是一片丹心向太阳,眼瞎得惊世骇俗,为何突然犀利起来?   “……这次,不会。”   他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别抛下我。”   我被他感动,世间待我如此痴心的人太少,能活一个是一个。哪怕是为了他好,也要想尽法子,送其回人间,然后忘了玄遥山上的一个倒霉魔头,在人间做一只逍遥快活的有钱狐妖。   “好。”我说,十分坚定。   偷偷养一只狐狸并非大事,但我依旧担心这世上的万一。于是把自己本命之剑赠予他,即便有人发现,冲着这柄剑,也不能怎么样。若是日后我身败名裂地倒霉,那也是一代魔头的剑,十分值得珍藏。   狐狸虔诚地接过去,每日用妖气精血保养,叫人自愧不如。我的师兄弟缘十分一般,倒是徒弟缘好得天怒人怨。可惜我不能庇佑他多久——甚至不拖累他已经算上佳的运气。   九师妹偏好炼丹,丹药常有奇效,当然,有奇效的药必然也有叫人头大的坏处。比如有一琼浆,可促进人的修为境界,但也能叫人失去百年的记忆。于凡人而言,百年就是一生了。没了回忆,他们会十分痛苦,茫然无措。所以这种琼浆少有凡人求,而修仙之人也看不上这一星半点的修为。   我觉得九师妹颇有远见,这玩意儿,简直是为此时准备。   只是还有许多细节上的麻烦。譬如狐狸不是傻子,多少要追问一下空白的百年;譬如有没有人会多嘴多舌,让这药吃了等于白吃;譬如……我终究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他对我的情谊只与我三师弟相似,那我能心安理得地让他记住我。   我去找九师妹的炼丹炉,不幸与她相遇。她问:“师兄,你在浅草园做什么?”   我记得这里曾是炼丹房,如今却成了一片绿意融融的药田。山上尽是一些守旧的榆木疙瘩,动块瓦都要感慨这是祖师遗迹。想不到九师妹倒是不太迂腐,这么大的工程也做成了。   我粲然一笑:“随意走走,挑一块好地日后安息。说起来,你也不亲自种药了——这些人你的师弟妹还是你弟子?”   她的注意被转移,理直气壮道:“挂名的师弟师妹。”   种药的并非都是年轻人,多是青壮年,还有几个甚至显了老态,我诧异道:“可入了门?这样的,有些怕是连辟谷都未成吧?”   “师兄好眼力。”她说,“他们虽是挂名的师弟师妹,但多半是南边的流民。我总不能一一带其入门,只能一面庇佑他们,一面用种药看其是否有灵气,有灵气便授予弟子之实。”   她回答得有理有据。可惜如若有人能自行登上玄遥山祈求庇佑,那么他们在人间也得是一乱世英雄——否则玄遥派可变为香火旺盛的寻常道馆,是人都能来求拜财求子求姻缘。   我笑起来,指着一老者道:“他也登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逐日台,祷告三年,诵经书万卷,然后得玄青鸟眷顾,叼其上山?”   九师妹的脸白了一下。   “当年我私自带怀仞入玄遥山,改其命数,师父震怒,令我不得与之有纠葛。我不过与他有三年半师之缘,便要替他一回天劫,肉身消弭。你呢?”   她的脸色惨白:“师兄,你不懂……”   “不过百年,师门衰落于此?”   她的眼角泛红,像撂蹄子的马驹:“当年师兄肉身消弭,魂飞魄散,那便是逍桐师祖魂尽,玄遥山灵气殆尽。师父一人散尽修为支撑百年,没有灵气,草药无法自然生长,只能靠人力。师兄,你当我们想么?”   我笑了起来,努力找出一点纰漏:“我现在不是活着吗?”   “你丢了逍桐师祖的魂魄。”   我听见远远的雷声,那是弟子说出门派禁忌的警告。   九师妹畅快淋漓:“唯有你的魂魄消散,逍桐师祖才会重现人世。可是师父疼你,不肯死心,总想叫你的魂魄与师祖共存……”   一道天雷轰隆隆地席卷而来。   我抬头,有一刻灵穴几乎炸开。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虞子矜,这是你欠我们的。”   天雷劈下。   我挥手,念了避字诀。   九师妹的天罚和我的天罚,果然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我呕出一口血:“你啊……你看二师弟那么恨我,有说过这话吗?怪不得你比不过那小子。”   她不说话,我慢慢站起身:“你炼丹房在哪儿?不给师兄也给师祖未来的壳子止个血。”   “还有,纵使师祖魂归原位,就你的孽业,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趁早……好好行善积德。”   我自己捞了些许丹药,聊胜于无地治疗一番。然后如愿以偿地藏了私。   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自己一人苟且偷生,师父想叫我死得像个英雄,可是我自己作死,硬是明白了自己要还清的孽债。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游戏好好玩呢呜呜呜呜   ☆、庸俗的故事   虞子矜   我拿着四师妹的丹药,给了怀仞。   “这是什么?”他问我。   我面不改色:“唔,提升你的修为。你现下……修为一般,往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大好办。”   他听着我的废话,怀疑地挑眉,并不接过来。   混帐,你不是无原则地信任师父吗,这时候精明个什么劲儿啊?   我深沉地拿过药,一声不吭地含一口在嘴里,用眼角示意:“如何?”   他仿佛明白我要做什么:“我生而有灵,在遇到你之前,活得有些不耐烦。我不稀罕活着,真的。”   我笑起来,十足诚恳。你才活了多久呢?在我把你抛在后山的千年里,你不也太太平平,快快活活地活着吗?你只要忘记我就行。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我接过他倒下的身体,吐出了药水。然后带着他离开了山洞。   天空一片青蓝。   怀仞的府邸我熟得很,我对仆役们施了法术,陪了他两日。   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倘若那位逍桐师祖见过怀仞,也不会和那位灵月姑娘胡搅蛮缠罢,真可惜。   他醒的前一个时辰,我掐好时间灌了些许自己的法力,留了一丝残念。这残念会为他勾出百年来的记忆,若有一日穿帮,也能助他自圆其说。   然后沏了一壶茶,师父当年亲手教的法子。怀仞挺爱风雅,我不介意装一装。   我上一回回玄遥派,并不曾掩藏踪迹,觉得他报完了恩,不会死心塌地到寻我的境地。如今不敢疏忽,小心地抹去自己的踪迹。从今以后,他记得的虞子矜,只是那个许多年前带他去玄遥山的模糊影子而已。   弟子,为师走了,从此相别,永不再见。   我回到山上,师父在山门前等我。   我向他恭敬地行礼:“师父,我可以去死了。”   他向我伸出的手颤了一下。   “师父,其实你可以同我说实话的。”   修仙的人是不得不信命的。我们有幸得苍天眷顾,多看数百乃至数千年沧海桑田,那必然由我们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我若是逍桐,那么玄遥派是我的天命所归,它给予我无上荣耀,而我性命的尽头便该是为它渡过一大劫,护佑其繁盛荣昌。   我若是虞子矜,那么少年时的顽劣便种了一层因果,一饮一啄,皆为前定。我须得为此负罪,以命相抵。   那么虞子矜也好,逍桐也好便没什么差别,都要死,那么,我还不如作为逍桐,死得还荣耀些许。   “我只有一个私愿,我门上下,从掌门至飞禽野兽,不得告知怀仞前尘过往。如此,我便能安心。”   “……好。”   “还请用血书密约。”   “好。”   “师父,若是虞子矜死了,逍桐仍未归来。或是逍桐回来了,却也不可奈何。届时,还请师父谨遵古训‘知人事,听天命’。”   “好。”   我故作洒脱地一笑:师父,那何时动手?”   “三月后,祭典准备要三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不成欣然道:“好,那我先去吃些好的。”   “子矜,”他说,“我陪你。”   我笑起来:“师父,你也知道。上一个要陪我生死与共的,已经忘了我。不必如此。”   我们一路走进静心阁。   依旧有流水潺潺,但是湿气再也不会渗透进我的四肢百骸。我跪坐下来,如入门时的小弟子。   “师父,逍桐身上,到底有何事?”   “他既是我派得以飞升的仙祖,为何又会再陷轮回?”   师父倚在窗边,半晌低语:“我头一次见你,其实知道你不再是他。”   “逍桐悟性天分极高,而心思并不在修仙得道上,任性自在。当年我入门时,他的境界已到天人合一,却并不肯飞升,也不肯多过问门派中事,像是一个图腾。我初见他时,是在后山的竹林里,他在挖笋,预备炖一锅汤。”   “我与他共食,他自顾自地引我为友。我诚惶诚恐而沾沾自喜。那几年,我一直诚惶诚恐,沾沾自喜。”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女子,名叫灵月。她极美貌,极有悟性。能勉强胜过她的,也只有逍桐而已。可是她并不爱逍桐,而看上了……一个普通的弟子。灵月盛名之下而无所动,也是一个奇人。逍桐心灰意冷,闭关修行。灵月成亲之日,他飞升了。”   “后来,玄遥派经历第一次大劫,彼时人间动荡,妖界怨愤,玄遥派作为第一大修仙门派不得不首当其冲。彼时的掌门行事果断狠辣,平息了事端,却招来杀孽。玄遥派将受一大劫,若无逍桐,当灭在彼时。”   “灵月率门派上下祈祷七七四十九日,逍桐为诚心所感,下界相助。他以一己之身受天雷,而纵然他天纵奇才,也落得肉身消弭,魂飞魄散。天界终是不忍,以玄遥山作招魂幡,从此他的命数与玄遥相连。他给予我派清气,我派尊其无上荣光,世代香火以奉。在这些年里,人世变幻,灵月弃其修为,重入轮回。我修成得道。”   “有一日,他托梦给玄遥派众人,诉其魂魄已齐,可入轮回固养。门派议事时我请命,将你从人间带回。”   “你们相似,都对道心不太执着,喜好闲云野鹤。而我也明白你们不尽相同,他一直想挣脱束缚,哪怕逆天也在所不惜,可是他不曾快乐过。你随遇而安,一直很快活。”   “我一直希望,你只需作为虞子矜活着,到日崩月坏的那一日为止。可惜……”   “你对我派一直有恩,从来无需自责。玄遥派本该灭在千年以前,硬是靠你逆改天命,当年我不齿。而这一回,我竟然也是要靠你纂改天命,也是要你为我们而死。”   我认真地听完这个庸俗的故事。   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既然我为逍桐……那为何也要爬逐日台呢?师父,你怎么就不开个后门呢?”   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也许换作那个并不快活的逍桐,他能说得更令人感动。   二师弟托了茶盘进来,他放下茶水,默默地望着我们,我说:“祭奠之前,我要做些什么呢?”   “……修行。”   “好,那我死之日,可否立虞子矜的衣冠冢,请子仲为我守坟?”   二师弟把茶水打翻了。   我抽身而避。   我是虞子矜,从不是逍桐。他活得万人敬仰,风生水起,但没有一个肯为他而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能互动一下吗?亲爱哒~   收了我,好咩?   ☆、多谢你的温柔   怀仞   我躺在床上,有一股茶香传来,冷得我四肢发寒。   我感觉到他的发丝温柔地拂过脸颊,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缠绵在鼻息,细细闻去又消失不见。   他说:“怀仞,我走了。”   然后停了停,他说:“从此不再见了。”   他连记忆都不肯让我留下。   我一阵一阵地冷着,仿佛身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里,从指尖冷到了骨头缝儿,冷得心都麻了。   他的气息消失,我坐起身,牙齿打颤,那几句话在舌尖嚼了又嚼,近乎察觉出一点铁锈的甜味。   他有他的家国天下,所能给予我的温柔不过是让我遗忘。多谢,多谢你啊。你不愿让我忧心痛苦,于是决定让我寂寞如雪,多好,谢谢你。   有人敲门,然后我看见乌龟进来了,他慢条斯理道:“你怎么啦?”   “他走了。”   “谁啊?”   “虞子矜。”   “虞子矜,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呕出了那口血。   倘若我不熟悉药性,不曾假装咽下那口药,是不是也如乌龟一般,问出:“虞子矜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愿我记得你是我师父,那我就不记。我从不曾希望你是我师父。   他留下的残念在我的身体里回荡,我飘渺地问它:“为什么呢?”   没有回答。   我不敢追,追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再重复一回今日的场景罢了。玄遥派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妖,与他有一丁半点的尘缘,养其了他的魂魄,就再没什么瓜葛。   如果我是当世大能呢?是逆天由可违也的大能,你会留下我吗?   乌龟说:“我想起来了,虞子矜是玄遥派首徒。近来玄遥派要重振旗鼓,据说是以其为首。你说他做什么?”   “没什么,”我说,“没什么。”   “你好自为之。”他说,“你在人间已经够久了。听闻九重天山有仙人收有缘弟子,不拘出身地位,不如同去?”   “好,好啊。”   乌龟从哪里得知此处的消息呢?他在我家水池里泡了这么些天,还能想到旁的?无非是那个人好心予我的去处,那我如你所愿。   我真恨你啊,虞子矜。   乌龟说:“你泡了茶?挺香。”   九重仙山是个什么地方?高入九重天,仙人坐于山顶,慈悲而冷漠地望着一头扎进来的信徒,无数人穷尽一生,也不能如愿。   首先是长至云霄的石径。人要靠两条腿走,不得用法力,而妖不能化形,全凭原型,都幼稚如新生,心境也如新生。一路有幻境,人世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俱在其间。若迷了心神,从此便陷入其间,仙人慈悲,会叫仙鹤叼你回去。这一段便如一场梦境。   乌龟幽幽地望一眼石径,叹道:“仙人一定不大爱龟类。”   我晃了晃尾巴,对他说:“我背你罢。”   他思考了半晌,慢吞吞地爬到我背上:“好,多谢。”   那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我背着乌龟,一路上尽是迷雾,看不透前方。一路有人有妖,沉默不语地向前。谁知道身边的,是人还是幻象?   有一次,我看到一人拿着刀砍过来,乌龟缩进壳里,挡下这一击。那柄刀带着灰暗的光,尖锐可破风。我听见它的一声闷哼。   第二刀来时,我一跃避开,然后向前纵身扑去,他撤刀,刺在我爪子上,血还没有滴到地上时,我已经咬断了他的手。满口咸腥。   那是人类,他已经疯了。   乌龟问:“你的爪子要紧么?”   我舔舔伤:“你的龟壳呢?”   我们继续向前,人总是疯得比妖快。   有一段路是垂直的悬崖峭壁,我把爪子塞进石缝儿里,抽出来时就留下一个血印。乌龟已经习惯了,再不会关心我的爪子。他屏息凝神,在我陷入幻觉时唤醒我。   我在那里看见了虞子矜。他坐在悬崖边,拈一朵兰花向我笑:“你怎么又来了?”   “爪子给我,这是伤着了?来,我抱你。”   我免力向他爬去:“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到。”   可是他转过身:“算了,上头多危险,你别来了。回人间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可是在人间,你想离开就离开,我永远追不上。这些话如鲠在喉,我不知道怎么说起。   然后我看见他的胸口迸出一朵血花。   乌龟在我耳边大喝一声:“醒来!”   我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迷雾,爪子深陷在碎石里,伤处早没了感觉。   “还有多远?”我说。   乌龟缓缓道:“我不知道……可是,你是要哭了么?”   “我好疼呀。”   有一只鹰从空中跌落,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何等迷境。   我爬过那条长长的石径,最后望到山顶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乌龟慢吞吞地挪到我身边:“我背你罢。”   “你背得动?”我扯着嘴笑一下,“壳好了?”   “好了,本就不重的伤。”   我挣扎起来,有一处的皮毛碎了,搅和在伤口里,说不出的痒。我踉跄了一下,右耳上的血流进了眼睛。   “我还走得动。”   他说:“哦。”   我们一起慢吞吞地挪动,他在爬,我也在爬。   “你怎么不会陷入幻境?”   “陷入过,但无非就是有没有鱼吃,总不见得连这个都走不出来。你呢,你是瞧见了一窝子鸡,还是一窝子狼?”   “差不多吧……”   “你真是好吃。”   “在这里,妖比人好过,”乌龟自说自话,“人生苦啊,生老病死,会怨憎,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都够他们发狂,一发狂便要砍人,人世真是烦恼。”   我笑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其实啊,若是你不在意,那就不算苦。”   “他们修仙,是为了不受这苦么?”   我答不出来。   我们慢慢地向山上挪,山顶在眼前。   有人追上来,他为幻境所控,一路砍杀,如此,即便登上山顶,也要欠下许多孽债。我们往旁边让了让。龟说:“那位仙人,想做什么呢?”   人与妖有相识者,为彼此复仇的不在少数。那人过去后,有一匹狼红着眼睛追过来,一路咆哮。   人,仙和妖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难怪乌龟要失望。   龟问:“你想回去吗?”   “已经到这儿了。”   “回头还不迟。”   有鹤鸣远远地传来。   我摇摇头,继续向前。乌龟不再多话,跟着我走。我已经能不去想虞子矜,即使想起来,也只是有一点淡淡的哀伤。累这种情绪占据了所有,叫人无力考虑其他。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   不知道多少个日月后,我们趴在山顶。身边有许多和我们一样累得脱力的人。我动了动,发觉法力回到了四肢百骸,可以为自己疗伤。我没有说话,连笑一下都觉得艰难。   乌龟变回了人形:“这里古怪,可别松了气儿。走罢。”   我闷声挣扎了一刻,他把我背起来:“你当心,身边还有法器么?”   他问得很及时,因为山峰摇动,碎石滚落,竟是大山倾覆的模样。山上的诸人避无可避,乌龟祭起一尊石钟时,我看见了一柄剑飞起,上面镌刻着百朵兰花,它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山石。   昔年逍桐仙人为名山大川的宗主,一声令下,山河皆醒,应命而起。如今只是他的剑,依旧能叫山石念起旧情么?   滚石嘶吼,黄土弥漫,植被翻飞。而剑气凛然。仿佛当年逍桐仙人威震四方时的一缕残景。他留在我心间的残念滚动,对我低语:“快走。”   有人在大喊:“逍桐仙人,是逍桐仙人!这是玄遥派的逍桐仙人。”   “其实是虞子矜,是么?”   乌龟望着这柄剑,在漫天的沙尘里对我低语。   我的头皮几乎炸开。   远远地,有仙人乘风而来。   我扑上前去,夺下了那柄剑,拼命用精血包裹住它。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拜谢各位~   ☆、你终于回来了   虞子矜   师父问:“你的剑呢?”   我若无其事地“啊”一声:“丢了。”   我曾亲自教导过的师弟师妹围坐在屋内,四师妹弃了人间卖唱的活儿回来,连九师妹也硬撑着到场,一个个面色都不大好看。   果然二师弟越众而出:“师兄,此乃你的本命之剑,怎么会说没就没?”   “天要下雨,剑要跑路,有什么办法?那柄剑有灵性,飞升渡劫去了也未尝不可。”   三师弟附和:“啊,不愧是逍桐仙人留下的神剑,好生聪明。”   我赞同:“它走就走罢,我们也不是缺它不可。”   二师弟不再清冷,明显要疯:“它是山川的精魄铸就,能号令天下名山大川,师兄,你说丢就丢?”   “听你这么一说,它不一定飞升,寻访山川也是有可能的了。”   师父举起一只手,压制了二师弟的暴怒:“算了,本就是子矜的剑。若是保管得当,也碍不了事。”   这一句如同火上浇油,二师弟冷笑:“师父,万一这剑在寻访名山时被人捡去,熔了它作些别的,可难说了。”   我也冷笑:“那又如何?它纵然被熔作一把菜刀,就不是逍桐仙人的神剑了?当年我还拿它给你们烤过肉,于它又有何损?”   三师弟泪眼盈眶:“师兄说得对啊。”   “你给了那只狐崽子!”   “我是逍桐仙人,他是我弟子,你得喊师叔,兴许还得喊师祖。”   四师妹说:“二师兄,别闹了。若是真给了怀仞……师侄,兴许比放在师兄身边还靠谱。”   “放肆!”   我们一齐安静,转头看着师父。   “剑无关紧要,想来捡到它的人也会好生对待。如今当务之急,是叫子矜好好修炼。从明日起,我陪子矜闭关,你等……好自为之。”   “只子矜一人尚有欠缺,我必与他同生共死。今日一别,我与你等师徒缘尽,从此别过。”   二师弟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黑,那是我这几日来常常在他脸上见到的绝望。   怪不得他如此失态。   房里有一片饮泣,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跟着嚎哭。   师父说:“你们着相了。”   他转身离去,我空落落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口有一股气不上不下。   死这种事虽然可怖,但一回生二回熟。可是我还没有为旁人的死伤心过,不太熟练,有些悲伤。   “师父,我早说过,不必如此。”   他回过头,很寂寞地看着我:“我不是为你。”   我知道他心意已定。众师弟师妹看着我,期待我再说出一句劝解,最好振聋发聩,不仅让师父回心转意,还能刻在石碑上向后人表明:“魔头死得一意孤行”   而我说不出话,我大概,是真地希望有人相陪,若魂飞魄散就罢,若成了一介孤魂,还有熟鬼出出主意。   五师弟闷声不响地朝我使眼色,我挺悲哀,师兄我要驾鹤西去了,你们怎么就不求一求我呢?当年带大你们的是谁?   他快把眼睛给眨瞎了,我含了点笑:“师父,谢谢你。可是,你死了,师弟师妹怎么办?”   师父如我所料,淡淡道:“都出师罢。”   我在这片晴天霹雳里飘然而退,跟随师父离去。   修炼的地方依旧是水阁。修炼的法子与从前并不无同,我平心静气,境界倒高了不少。有一日小憩,我说:“师父,我为何要修炼呢?等逍桐仙人回归,勾勾手指,境界的提升也比我快。”   “大典时,需要你的修为。”   我继续讨打:“师父,其实你不死……也无事吧。”   他不说话。天边有一片云彩飘来,突然哗啦一下变作了绵绵细雨。大概是哪个小弟子在练招雨术。   我抓紧时机抒发感情:“师父,你看见了吗?我如那一片彩云……”   他打断我:“这是示警,有人界大能前来。”   我呛了一下:“那,那师父你要去看看吗?”   “无妨,我等将死之人,与俗事无关。”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道,“兴许我们会魂飞魄散,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好好修炼。”   “什么生机?”   “至死地而后生。”   我无可避免地燃起希望,然后干干地笑一笑,随口掩饰:“是么?啊,师父,你真不好奇他们来做什么?”   我施了“镜”术,窥见山门。有一众仙人夹带着凡人与我派对峙,彼此一见面恨不能动手。有一人大喊:“我派逍桐仙人……”   挺好笑,逍桐仙人是个全门派上下都指望着的神,而这神是个笑话。   师父挥手:“尘世与我等无关。”   我干干地笑:“那多无趣……”   他低头,满脸悲悯:“人生本就无喜无悲。”   ……在我昏睡的百年里,怀仞想必由师父亲自指点。   怀仞   我随着众人跪下,口称:“仙君。”   有一件流光溢彩的袍子垂在我面前,两条龙狰狞怒目地纠缠成一团,呼之欲出,仿佛顷刻间的龙息便能毁了世间万物。   “兰川剑一出,果然万山俯首。”   万山俯首,那么许多年前,虞子矜抽剑面向天雷,那时候天雷为何不曾俯首?   “你是逍桐的后人?”   “……是。”   袍子动了动,仙君说:“兰川剑避世久矣,此番为何而来?”   我答不出话,他仿佛也不在等我的回答,只自顾自道:“既是逍桐后人,何必投于我门下?能登上此处的望月阶,还登不上玄遥派的逐日台吗?”   乌龟慢悠悠道:“我等是妖。”   “有逍桐为你等作保,莫说妖,便是一棵树,他爱收作弟子,那这树就是众人的师长。”   乌龟说:“他不是树,是本无缘玄遥的妖。”   山上一片寂静。   仙君低声道:“原来如此。”   “逍桐与我为故交,你若能过了第二道门,我便收你为亲传弟子。”   长袍翻飞,仙人好像要离去,却又一顿:“兰川剑为天下奇兵,本不该现于人间。有一句话,不妨一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终于抬头,直视着那俗世的锦绣繁华:“我曾立誓,完璧归赵。若力有不逮,也会记得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仙君不明所以地大笑,转身凌云而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头面向红了眼的妖怪人类。   “修仙一途,不曾清心静神,倒像了穷途末路的强盗,不如不修。”我手持匕首,哑着嗓子怒喝,“玄遥派纵然门户不兴,也未曾有过这般无耻的弟子,这仙,我不修也罢!”   乌龟祭起了法器,幽幽而叹:“你才知道么?可惜迟了啊。”   我的手臂险些被卸下来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而一把剑穿透我的胸口时,并不叫人吃惊。我抬头,模模糊糊地瞧见乌龟正被人用火烤,喊都喊不出来。   精血包不住兰川剑,我瘫倒时,看见它“啪嗒”掉落在地。染血的尘埃飞了起来,糊了人满脸满眼。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把它捡起来,我挣扎着抬头,那个人影真是熟悉,像这些天来的春秋大梦。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横剑斩向面前诸人。群山震动,百兽哀鸣。   乌龟化作原型,我勉强把它捞回来,藏在怀里。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眉眼清冷,带一点寂寞的笑意。   “你……”我说了一个字,便被呛了满喉咙的血。水声远远地传来,浩瀚而温柔,如同情人的低语。我恍然窥见了大道的一角,神志似与天地共存。在漫天的日月星辰,清风细雨里听见山川河流的共鸣:“这么多年了,逍桐君,你终于回来了。”   有人大喊:“逍桐仙君,是逍桐仙君。”   我恍然间醒悟,这若是逍桐,那那虞子矜呢?   我咳嗽着,腥甜上涌。   那人纵声大笑:“诸君,一别数载,可无恙?”   山河震荡相应,他神采飞扬地立于天地之间,叫人不敢注目。   而我尝到腥甜里的一丝咸涩。   他低头,伸手扶起我,向我微微一笑:“昔年的白狐,如今也长大了。”   “虞……子矜……呢……”   他看着我,沉默一刻,然后低声细语:“爱徒,你真犀利啊。”   “犀利归犀利,别穿帮。”   我拽紧他的衣服:“你没……”   他把剑给我:“我不过是一段残念,保你三次而已。这地方的仙君是个混帐,能走就走。”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兰川剑握在我手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要看这匹夫是谁,如若是逍桐,他便是拿着世间至宝,人也只有膜拜之心。我低声笑了起来,郁气随着崩裂的伤口滚滚而出,作了地上的一摊污血,伤口痛彻心扉。乌龟在我怀里,奄奄一息:“走罢。”   我试了几回,最后扶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山崖顶端。那里有一扇门,或生或死,但并无退路。   乌龟低语:“你为他而来?”   我拼尽全力走路,答不上他的话。只好听他幽幽道:“逍桐仙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你们就忍心让我一个人玩单机游戏吗?   来调戏我吧,和我玩耍吧,最不济。。。拍两砖头也行啊。   是不是写得太挫,大家都不愿意看。。。   能说说哪里不好吗?   ☆、“一路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那一章出现一个小伙伴好激动~   还有更多的小伙伴一起来玩耍吗?   顺便说一下哈,因为最近优点忙了,所以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八点。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3╰)   虞子矜   我漂浮在水面上,看满天的星光柔弱犹豫地闪烁着。水声轻轻地回响,听久了,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一种声音。   “你怎么了?”   有一个人走近我身边,撩起水花洒在我脸上。我像是从一场虚无的梦境中惊醒,从凉飕飕的水花间望着人世,莫名其妙地想起四个字“镜花水月”。   “你怎么来了?”我闭上眼睛,轻声问。   他沉默了一刻,在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开口:“兰川剑问世,天下皆惊。本门上下自然也关心得很,我既为灵月转世,当然要当这个出头鸟。”   我从竹筏上坐起来,小舟晃了晃,三师弟一把拽紧竹筏的绳子:“师兄,你这是要投水自尽?”   “师弟,我还是怀念你喊我夫君时的蠢样。”   他笑了起来,随即一歪脑袋,天真无邪地看着我:“师兄啊,你不是消去了怀仞师侄的记忆,怎么他还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我学着他一歪脑袋:“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师妹的药有问题。”   夜太宁静,我们的声音显得诡异而突兀,像是猫头鹰阴惨惨的笑。我重新躺下来,静默不语。几只萤火虫在我眼前闪烁,倒比星光夺目。   “师兄,”他说,“你记起什么了吗?”   “你觉得呢?”   他不回答,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他把绳子系好在树干上,也躺了下来。   他说:“我不知道。”   “那就别问。”   “不知道才要问。”   “问了做什么?你又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师兄你真直接。”   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觉得水声都有些模糊:“我后悔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剑,方才留个纪念。早知道是兰川剑,说什么也不会给他添这等麻烦。”   三师弟附和:“若早知是兰川剑,我也不会叫他那么容易拿走。一定会在师兄面前撒娇卖痴,争取弄到自己手里。”   “……师弟你也挺直接。”   “师兄教导有方。”   我叹一口气:“多谢你。”   我难得正经,于是也难得听他正经:“师侄既然去了云冥派,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手。至于云冥派的那一位,想来也不会自贬身价,和后辈抢你的东西。”   “今日我感应到残魂的波动,那边不太平。”   “天下很快不会有太平之时了。”   我转头望向他,挥手赶走蚊虫:“怎么?”   他说:“人间已经大乱了。半壁江山已燃烽火,而半壁江山依旧歌舞升平,这是国之将亡的征兆,一些修道门派已经掺和其中了。”   他顿了顿:“我们……也是。掌门命我,五日后下山。”   “如此就毁了前世因果。”   “是啊,毁了前世因果,必将承受天命谴责。不过……这年头逆天的人多得去了,不逆天而行,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玄遥弟子。”   我一时无言。   星汉灿烂。仿佛又能听到那一日山水的呼喊:“逍桐仙君,你终于回来了。”我心潮起伏,仿佛真地与它们久别重逢,而怀仞在我脚下流着最后的血。   我是谁?彼时我能对怀仞说,你真厉害,居然认出我了。可是有一刹那,我知道自己不记得虞子矜这个名字,它仿佛是久远的一个梦。   “你还会记得自己是谁吗?”我沉默了很久问。   “师兄,我凄凄惨惨地找你话别,不是讨论如斯深刻的问题。”   “逆天就逆天,哪怕之后魂飞魄散,我若是逍桐,也能凑齐三魂七魄救你。可是,如若还是这个魂魄,这个身体,你只记得自己是灵月,那你就真地死了。”   他笑嘻嘻道:“有师兄这一席话,我一定天天把自己的名字在心里念十遍。”   我也失笑,觉得先前的想头实在莫名其妙。   “师兄,咱们都挺惨。我不打算安慰你,你也不是安慰我的料。往后,谁要是能挣扎出一条命,顺手彼此帮个忙。”   “看情况罢。我若真成了逍桐,你可别往我面前凑,说我们该平辈论交,你看我打不打死你。若你成了灵月……我也不会凑你面前,腆着脸说你是男子,免得你踹死我。若我们都有命记得这一段前尘往事,大家再一起喝一杯花酒。”   他纵声大笑,惊吓了附近的一群青蛙。   “师兄说得好啊。”他像当年一样狗腿地奉承,“我只盼,咱俩不是白死。”   我挥手:“去,临死前去看看我徒弟,回头叫他逢年过节上香的时候,顺手也给你一炷。”   “我自己去收一个,不稀罕你的。”   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我抬头看着星星,半晌,一片寂静。   “一路走好。”   水流漫过我的面孔,它在哀怨地低语:“逍桐仙君,你在何处?”   我没有敢告诉师父,古书记载的大典只是误传。我无需做任何事,只要玄遥派一天天濒临崩溃,逍桐的意识便一日日复苏。无关修为,更无关他的生死。   可是玄遥派从来不是凤凰。   翌日,师父从水里把我捞上来。   我打个哈欠,拧着衣衫上的水:“师父,你不是说山山水水和我忒亲近的么?怎么也没见它放过我的衣服?”   师父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面瘫脸,麻木道:“竹筏都翻了,你还好好地浮在水上,没被淹死,你还想它怎样?”   我“嘎”地一声笑了,笑了半晌发觉师父不肯配合,只好悻悻道:“我还以为,会有一条鱼献身给我吃呢。”   “你不辟谷了?”   “逍桐仙君还吃竹笋呢!师父,当年他挖竹笋时,山石给了点儿方便没?比如不需要他动手,竹笋就蹦出来?”   师父走在我前面,低声道:“子矜,别这样。”   “师父,回头逍桐回来了,可再没人彩衣娱亲了。”   “你在怀仞面前,也是这副模样?”   我怔了怔,听他说:“别装了,你难受,我也难受。”   他飘然离去,我像被打了个巴掌似的,如同晨光里的鬼魅无所遁形。   怀仞   我再见到那位仙人,已经是入门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乌龟——现下他有了大名,叫无圭,此名字毫无意义,是引我们入门的俩师兄一人说了一个字凑成。乌龟没有什么意见,觉得可有可无。   俩师兄告诉我们:“仙君说收你们为徒,你们只能拜他为师了。不过仙君行踪不定,你们自己去找他吧。”   无圭听完这番话,对云冥派的认识到达一个新高度,他和我商量:“虞子矜不是叫我们走么,我们怎么还不走呢?”   “好不容易来了,总要看看情况再说。”   “你不是最听虞子矜话的么?他说危险,必然不会安稳到哪里去。”   我沉默一刻,终于问出这两日的疑惑:“你怎么知道关于虞子矜的这些事?”   无圭说:“我活了很久了,这些事总该看得懂。”   然后他叹一口气:“逍桐仙君哪里需要你忧心呢?”   “我忧心的是虞子矜。”   他沉默,半晌说:“我见识过了此处的云冥仙君和云冥派,未曾比玄遥更好,想必修仙之路,大底相似,不大适合我。等你安顿好,我们就此别过。”   他一向洒脱,比我看得开。我想了一刻,无话来挽留,只好默默地一点头,挤出两句话:“我在人间的产业都给你。”   他慢吞吞地笑起来:“好啊,我给你镇宅。”   无圭同我一起,几乎把云冥派翻遍,终于在一处绝壁上见到仙君。   他在弹一张琴,慷慨激昂,响遏行云,仿佛数千年来的风云变迁俱在其间,恍然间叫人看过一轮沧海桑田。   无圭说:“仙君在怀念故人。”   我知道他在瞎扯,但是他总能一本正经,高深莫测地瞎扯,叫人难以分辨。   琴声骤停,他笑道:“狐狸,你听出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不能拆台:“我在忧心故人,因而听琴音也觉得有故人之思。”   “故人?”   他起身:“狐狸,玄遥派撑不过三年,兴许三个月便该倒了,届时,逍桐重现人间,或者像许多年前靠天界仁慈侥幸活命,或者魂飞魄散。而无论怎样,再不会有虞子矜存于人世。你即便投我门下,也难力挽狂澜。”   “我明白。”   “那你为何而来。”   “除此,我无法可想。”   他说:“你本不该想。”   ☆、为何我是主角   虞子矜   自从云冥派传出兰川剑问世,逍桐仙人苏醒的传闻后,来往玄遥派的人越来越多,或来探探虚实,或来寻求结盟——砸场子的倒少了不少。玄遥派一时又颇有重振旗鼓的架势,繁华得叫人胆战心惊。   一日我又窥视来人,几个华衣的凡人跟着几个修道者,此番他们客客气气,三句话不离参拜逍桐仙君。   我看得津津有味:“师父,从前逍桐仙人尚在的时候,可是一天到晚由人拜见?”   师父回答:“不,逍桐仙人只见有缘人。”   “哦?什么算是有缘人?”   “我是有缘人,灵月是。有一只巨鹰,一只灵狐,还有师门中的老梧桐。随他心意。”   我不死心:“没有别的吗?”   他说:“有,有一位……仙君,名叫云冥,亦敌亦友。”   我精神一振:“我听闻此人和云冥派穷凶极恶,天界都羞于承认他,是么?”   师平平淡淡道:“此人的确声名狼藉,但是对故人之徒不会出手。你不必忧心。”   看穿我的心思真是容易,我果然十分坦率,十分真诚。   我越来越喜爱说些烂话,许多从前顶多在心里想一想的东西,如今都忍不住说出口。仿佛如此才能证明自己依旧是虞子矜。   我知道了太多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仿佛它们自然而然地存在于脑海里。我还是虞子矜吗?我和逍桐还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我同时有他和自己的记忆,那我究竟是谁呢?   山山水水的哀怨声一天比一天响,怨妇似的念叨逍桐——说起来也可笑,这么多山水一往情深,逍桐实在是个花心大萝卜。   玄遥派已经伤及根本。   比如逍桐仙人尚且能狂妄地只见有缘人,而我虽要平心静气地修炼,遇到强悍的门派,还得停了闭关,现身唬唬人。   比如这一拨人,就被引见到水阁附近,我坐在竹筏上装模作样,把灵气散于水中。这等做法实在无可理喻,很符合逍桐仙人的本性。   灵气随着水波起起伏伏,我看见新生的婴儿在洗涤血污,采莲的少女巧笑盼兮,走投无路的贵人跳水殉国,将死的老者在洗去尘埃。他们都有各自独一无二却相似之极的人生。世事变幻,而人事不变。我嘲笑过怀仞说的这一句话,可是,如今我也只能如斯感慨。他见到的人世比我多。   我见到一人,端坐在在浮光掠影里,向我微笑:“逍桐,你终于来了。”   我一个哆嗦,这句话我听得太多,从一开始的心潮澎湃到现在耳朵已经起茧,如果这位又是逍桐欠的一笔孽债,我决心向他展示何为欠债不还。   他噙着笑,浑身上下都是我师父的气度,高雅不凡,清心脱俗:“一别经年,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对故人已经没什么感觉。逍桐活了这么些年,故人遍天下,别说我,就是他老人家自个儿复活,怕也认不齐全。我粲然一笑:“如果你是云冥仙君,我会和你说两句。”   他望着我,淡淡而笑:“请说。”   ……运气真好。   我立即谄媚:“我弟子,叫怀仞,登望月阶而投于你门下,麻烦你照顾照顾。”   此人立即收敛芳华:“……你是何人?”   “虞子矜。”   “哦,招呼打早了。”   我与他面面相觑,各自悄然而退。   我收回灵气,那几个围观逍桐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忽悠住——我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全靠二师弟的口才了。   事实证明,二师弟不大靠得住。   来人带了一只凶悍的秃鹫,这只秃鹫在主人假模假式的惊慌失措里奔我而来。它身长十丈,垂翼如云,爪子上带着恶咒。   怀仞   云冥仙君说:“就你这样,真不知逍桐是如何教导的。”   我不吭声,捡起一柄木剑,重又将灵气引入其中,向山崖间的云雾砍去。   他以琴声为指导,引导我的灵气流转,木剑有灵,既为人兵器,必吸人灵气,我差点镇压不住,踉跄间险些坠入悬崖。而琴声大作,灵气喷薄而出,几乎殆尽。我看见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勉力将骨髓里的灵气都悉数提炼,大喝一声,从搅乱的云丝里抽剑。有一瞬间,云雾散开,然后更迅猛地聚拢。   我咽下了一口血,死死握住剑柄,刺出了第二剑,血从七窍流出,而云雾四散。   四周的声音嗡嗡作响,听不真切,我看见云冥仙君的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我才看懂:“还有三剑。”   我刺出第三剑时,眼前一片茫茫然,黏湿的液体流在我手上,有一股钻心蚀骨的痛从脚底蹿到头皮。   第四剑时我已经察觉不出自己的存在,我茫然地看着悬崖上的人,人的四周是云雾。云雾里掺和着血味。   然后有人按住了我的手,叫人一瞬间神魂归位,我欣喜若狂地看着他:“虞子矜!”   他仿佛就应该出现在此处,就该如此含着笑,默然地陪伴,我说:“虞子矜,你等等我,我只剩一剑了……你等等我。”   他说:“你疯了。”   我举起剑:“我很好,你等等我,等等我。”别抛下我离开,等等我,求你了,等我。   剑刺向云雾,我仿佛不再是自己了。虞子矜的手压在我剑柄上:“你疯了,回去吧,我送你回人间,不是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剑重如千钧,压得我直不起腰,“这是我唯一能接近你的路啊。”   “常人不能走的路,必然要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怀仞……你……”   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我想站在你身边,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剑终于刺进云端,云雾四散,我脱力地大笑,热泪盈眶。他站在云端,胸口是我的剑尖,满脸惊愕与不忍。悬崖下是一片清明。   “虞子矜!”   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哦,无妨,我只是幻象……恭喜,剑法大成。”   我伸手,猛然间听到琴声大作。灵台一激,四下如雨后初晴,清新而静谧。云冥仙君看着我:“你想死?”   虞子矜   我挥手斩向秃鹫,它发出一声哀鸣,黑血流下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门派打算和玄遥翻脸吗?玄遥派已经凄惨到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刺杀门派救星和精神领袖的境地吗?   几个修者高高跃起,显现出和使者不相匹配的身手法力,不容小觑。凡人也手持利器,一同朝我扑来。四周的人一呆一愣,几乎吓傻了。   我比他们镇定,毕竟这要的是我的命。当下连施几个咒术,扑通跃进湖里,放出灵气嗷嗷直叫:“我是逍桐啊,各位,救命!”   水波忧郁地停了停:“逍桐君……”   “对对对,是我。有人来砍我,快,救命。”   水波晃了晃,突然心灰如死地闭了嘴。   等一下,逍桐仙君临时转性,你们就不认了?说好的千年相待,生死相随呢?   几个修者随我跃下,卷起湖中汹涌的水花,我一面闪避一面回击,努力高冷地呼唤:“诸君,我身负轮回之重,无力御外敌之悍,且与我同生!”   水花弱弱地动了动。   师父师弟等人终于反应过来,呼啦啦打做一团,竟无人有空相助。   我勉强与他们打成平手,直到秃鹫义无反顾地投入水里,它必死,而它的爪子也穿过我的胸口。   我咳出一口鲜血。   真累啊,为何我是主角呢?到如此地步,我依旧不会死,那实在太惨,太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如果还看得过眼,能留个言鼓励一下吗?最近被打击到了,心情不太好。   ☆、你是谁?   怀仞   “你看到了什么?”云冥仙君一面指挥弟子给我裹伤,一面问。   我低头,半晌说:“没什么……故人而已。”   他的嘴角动了动,大概是一个笑:“虞子矜还是逍桐?”   “仙君是如何知道他的事的?”   “当年逍桐之名天下皆知。”他敷衍,然后打量我一刻,“你还真是好弟子,为师父……尽忠到如此。现下我算是你师尊,你打算对我如何?”   我看了眼师兄,恭敬道:“当效仿师兄师姐。”   他再次皮笑肉不笑地挑一挑嘴角:“逍桐以清雅华贵著称,虞子矜……可不一定。你不必为了虞子矜在这里卖力。若你忧心逍桐忘了你,回头你拜见他时,扯一扯彼此缘分就好。”   我苦笑了一下,终究觉得对一个脾性古怪,捉摸不透的仙君说“你不懂”,好像不大好。他又不是无圭,好脾性好欺负。   “你们缘分不薄。”他兴致很高,仿佛把一件往事憋在心里太久,见了点阳光恨不得拉出来好好晒晒。   “当年,逍桐脾性古怪,常年与一梧桐,一苍鹰,一白狐为伴。你若看他的纹饰,多半与这三者有关。后来,他飞升之时,这三者与他一同得道,鸡犬升天。”   我听得专心致志,他讲得兴致盎然。   “后来,他做了件震惊天界的蠢事——这件事你大概也知道罢。之后,梧桐,苍鹰镇守玄遥,待其复生,白狐……白狐性子很急,听闻逍桐魂飞魄散,立即自灭神元,愣是没能听到下半截话,”他露出一抹笑意,那应该叫幸灾乐祸,“你啊,可以冒充一下那只白狐嘛,总归是亲戚。”   我抬头,他立即正色,满脸冷漠无情事不关己:“好了,我和你说这些,无非是叫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你天赋并非异禀,然耐力神志可嘉,若无心魔,前途不可限量。”   然后拿起琴:“你能带着兰川剑登上望月台,即是与我有缘,而缘分一事一向虚无缥缈,若是陷入了旁门左道,再深的缘分也如青丝,轻易就就能斩断。我去琴崖,你好自为之。”   师兄低着头为我疗伤,半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旁门左道?我们就是最大的旁门左道。”   他仿佛对自己的师父无可奈何而又没有犯上做乱的能耐,只得冷笑着看我一眼:“这儿不是好地儿,练的也不是好功法,能走就走罢。”   我不吭声,拎起木剑,向琴崖走去。   “傻子。”他说。   这是个好人,但是我并不是要当一个好人。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譬如我屋子里外的旮旯缝儿里塞满奇怪的符咒,譬如有人贴心地同我交好,三句话后便提一提逍桐和兰川剑,譬如有人找拙劣的理由与我动手,招招毙命。   而我毕竟在人间过了百年。人间可以很美好,只要你把丑恶踩在脚下。我能在人间活了这么久,并不惧怕那些下三流的小招数。譬如我花了心思把山上的境况摸得一清二楚,即便动手也能占尽地形的便宜,譬如我知道如何在讨好我的人间巧妙平衡,不等我翻脸他们先互踩痛脚,譬如我知道云冥仙君教导我的术法堪称绝妙,但这是靠性命和运气练成的。   虞子矜说得对,走常人不能走之路,必然要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这些不过是一些小技。   入夜,我照例谨慎地用妖术镇守住屋子的四角,画一道灵符沟通此地与琴崖。屋外有几只我驯化的猫头鹰,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   夜色宁静。   月亮行至中天,门外有一个人声音:“怀仞师弟。”   恍惚是先前为我疗伤的师兄。   “怀仞师弟,”他说,“睡下了吗?”   我把擦拭的兰川剑收好,方才懒洋洋地回应:“师兄,我已经歇了,怎么了?”   “有正事,”他急切道,“你可知道,逍桐仙人遇刺?你开门,我进来细说。”   我的手蓦然一紧,屋外的猫头鹰有气无力地叫着,我看见了一点火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映出黑压压的人影。   虞子矜   这种剽悍的秃鹫,是靠裂神土喂养而成,可撕裂修者的修为,却也有致命的弱点,不能碰水。   知道这点的应该是逍桐不是我,我比较不学无术,而这种冷僻的东西非博学多才者不能了解。不过多亏了逍桐,我跳进水里的做法很正确,虽然秃鹫拼了命,但是我的伤势绝对不重。   这秃鹫是死士,平日一定得到主人严苛的训练和百般的宠爱,方才原意拼着性命随同主人跃入水中。我看见来的刺客中,一人的脸色变了,几乎大哭大嚎。   哭什么呢,你也是被放弃的死士啊。   我看见自己的血汩汩而出,突然想玩心大发地尝一尝。那么多人恨不得食我血,啖我肉,想必应该香甜可口。   秃鹫被猛地拽起,一只苍鹰呼啸而过,凶悍地嚎叫。我任由自己沉入水底,叹息两声,你早去哪儿了?等它差不多快吹灯拔蜡,您老人家实在来得恰到好处。   他们的刀剑追上来,我画了一道灵符,水声大作,呼啸着把他们卷入岸上。   水波抚摸着我的伤口:“逍桐君,你依旧带着昔年的伤吗?”   我很想冷笑,但唯恐水又翻脸不认人,只好闭嘴,倒是能冒充哑巴了的仙人。   又有一人跳了下来,我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看,竟是一拨师弟师妹。他们惊喜地对我指指点点,念了避水诀而来。   像是许多年前,有一个姑娘在河边向我招呼:“仙君,掌门有请。”   她的脸上有我觉得可笑的自豪。   水声寂静,隔绝了许多嘈杂的呼喊。   她是谁呢?我茫然了一下,是四师妹还是九师妹?不,都不是。她是谁呢?   姑娘说:“灵月多谢仙君相助。”   灵月?灵月不是我那五大三粗的三师弟么?   然后我猛地清醒,打了个寒颤。逍桐,那是逍桐的回忆。   我惶恐而又费尽心思地回忆,我是虞子矜,出生玄遥派……有师父,师弟和师妹……我是玄遥派首徒……我曾经带着师弟师妹出去逛过人间……我曾经受过天雷……魂飞魄散……   我的记忆越发糊涂,哪些是虞子矜,哪些是逍桐?我们都出生玄遥派,我们都曾有师父师弟师妹,我们都曾受过天劫……   虞子矜是谁?逍桐是谁?   我有一个徒弟,他叫怀仞,是一个好看的狐妖。   我是虞子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忘记草稿箱里没有这一章,发晚了~   感谢给我留言,还是每章都留言的小天使~   感谢之情无以为报,只好不报,或者,以身相许?   ☆、我胡扯的   怀仞   我打开了门。   猫头鹰的叫声一瞬间凄厉起来,门口站着七八个人,倘若他们不曾把武器藏在衣服里头,那么他们脸上的焦虑会更叫人信服。   “师弟,”为首的师兄满脸慈悲地看着我,“事关重大,我们进去说。”   我有一点失望,一瞬间便释然。他又不是子矜,又有何妨?于是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拈出一道灵符,满脸诚惶诚恐:“多谢。”   他们一拥而入。   我有意无意地站在门边,忧虑道:“倒底发生了何事?”   师兄说:“你不晓得么?玄遥派往日的仇家太多,如今一起找上门了。逍桐仙人复生,自当御敌。可惜来者狡诈,竟然扮作灵月姑娘扰乱其心志,偷袭得手,如今危在旦夕。”   我知道这拨人在胡说八道,却仍忍不住醋海翻波。他们满脸忧色地看着我,小心地围了上来,八卦九合阵。我动了动,抓起一只布袋,随手塞了几样法器,装作脑子一热向外冲去。他们赶紧跟上,抚慰到:“即便你赶回去了又能如何?想法子救他才是正理。”   “我在此处,怎么救?”   几个人沉默,一刻后,有人说:“用兰川剑。”   我继续六神无主状:“剑在师父那里。”   师兄看着我,半晌,他沉下脸:“你不想他死吧?”   “当然不想。”   他说:“那就相信我。”   我满脸急切而又愚钝不化:“好,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他沉不住气,鄙夷地看我一眼:“师弟,你知道,剑不在师父那里。”   我当即恍然大悟状地瞥一眼他身后的人:“哦,对,剑不在师父那里。在……在我这里,我……这就去找。”   这是一拨乌合之众,唯一的优势是先前谈妥了分赃。可是这个联盟是经不起一丁点疑心的。   我显得愣头愣脑,是一个毫无心机只懂修炼的二百五,听两句好话就能昏头。因而当起插兄弟两刀的蠢货得心应手。师兄尚不觉得,只赶紧催促:“对,人命关天。”   有一人说:“要不,我们也去告知仙君一声?”   当即有人响应:“对,此等大事必然……”   师兄打断:“仙君一向不喜欢玄遥派,别拿此事打搅。”   “人命关天。”他们说,隐隐分成两派。   师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一笑,含义深刻:“师兄,你去琴崖看看,兴许……我丢在那儿也说不定。”   这一拨人骚动起来。师兄当机立断,冷然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别在这儿拖延。”   “毕竟,你的伤是我治的。”   我动了动胳膊,惶恐不安地尖叫:“果然如此,师父说得不错,你不安好心。仙君,仙君,救命啊。”灵符恰到好处地碎裂,仿佛有神明把我救走。   他们果不其然地追随着而去。   我躲在屋外,冷冷地看着一群人一路追随灵符的气息,向琴崖奔去。   剩下几个人依旧在附近徘徊,我收敛气息,猫头鹰叫了起来,指向几个方向。我小心地向其中它们打了个手势,一只登时发出一声惨叫,仿佛身受利箭,呼啦啦坠了下去。   那几个人动了。   猫头鹰飞来飞去,叫得凄厉无比,如同憧憧鬼舞,他们看不真切。我避开他们,从小径里窜到了石拈花中。   兰川剑祭出。   石拈花常常生长于望月阶旁,在那漫长的一路里给人虚无的幻象,或欣喜,或恐惧,或疯狂。如今我在花香里看到虞子矜,已经能不再沉醉。那些欣喜,恐惧和疯狂,变成了我早已习惯的思念。   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会看到虚幻,可是虚幻里,是有求之不得的真实。那么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呢?   有人拿起了剑,然后他的身上便多了一把短刀。我蹲在树后,透过幻象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很顺利,一切如旧,像我做过从前做过的一样,十分顺利一陈不变。   我捡起剑时,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最后一个人用剑杀死同门后,死在我的剑下。如若他们明天被人发觉,会知道这些人曾经短暂地有过神剑。从此它的归属,我不再是唯一可能的人。   “这些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除掉的小喽啰,你该不会真以为计划足够完满?”有人说,“接下来,你会借口忧心虞子矜,一路向山下狂奔,然后惊恐万分地云冥仙君送信,告诉他兰川剑丢在山上,于是这拨替死鬼和替死鬼的同伙倒霉了。”   “如果你真是这么打算,实在太傻了。”   “他们敢对你动手,没有云冥仙君的默许怎么行呢?今天为首之人显得最急切,不过他恐怕是最不想要这柄剑的人了。”   我回头,打量这个装逼得一塌糊涂的人。我看见灵月姑娘的转世,子矜的三师弟。   他向我一笑:“胡扯而已。师侄,别来无恙?”   我看向他,运起灵气。   他潇洒地向我挥手:“奉师兄之命,来看看你。”   我心头一紧,半带怀疑:“他怎么样?”   来人笑起来:“挺好,你现在回去,他已经原谅你,不打算揍人了。”   “是吗?”   “是啊,逍桐不喜欢打人,而虞子矜不一定揍得动了。”   “他出事了?”   来人高深莫测地笑起来:“我胡扯的。”   虞子矜   我呆呆地坐在屋子里,脑袋里乱哄哄地一片。时而我能见到各处宏伟的名山大川,时而我又在青楼里厮混,时而我带着一拨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时而又有一人喊我师父。   我的头太痛了,各处的声音都在嗡嗡作响。   这是我的身体,为何我要承担前世的命运?当年我也灌了一回孟婆汤,如今就不算了么?   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我的!可是我是谁?我是谁?   有人在我身边,他说:“仙君,仙君,醒醒。”   仙君是谁?仙君是我吗?   我睁开眼睛,目及之处,周围的人关切地望着我:“逍桐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感觉不好,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改。总觉得没有写到我想表达的意思。   ☆、你不是替代我的人吗   怀仞   来人说:“我姓武,名子珈。我是虞子矜的师弟,你的师叔。传说我前世是灵月,倘若这是真的,灵月一定不大愿意清醒。”   我急得冒火:“他真地出事了?”   武子珈说:“你信我的话,为何不信他们的呢?”   “子矜不会为……灵月而失态,除非他是逍桐。”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在云冥派门下几日,连师父都不肯叫了?”   我几乎快给他跪下了:“您直说吧,到底发生何事?”   “方才你戏演得还凑合,雕虫小技也勉强看的过眼,眼下做出这副模样,骗谁呢?”   “我师父他……”   武子珈抬头,突然面无表情:“他确实被刺杀,刺杀他的秃鹫被苍鹰所杀。尔后门派内有人反水,一片大乱。如若逍桐醒不过来,只好大家一起死。”   “他曾经叫我来看看你,我就来看看罢。”   他站起身:“你的师兄师弟们配合默契。今日这几个在你面前晃悠的混帐都是弃子。你信不信,现下你虽杀了他们,一刻后,剩下的要么揍你一顿,要么来控诉你枉害人命。但是,会有一人坚定不移地相信你,为你说话,与你同甘共苦。只要你不是铁石心肠,总会被感动。等你把他当朋友的那一天,兰川剑就保不住了,你也死定了。”   我这回是真地打算下山,匆匆听了一耳朵,武子珈不满意道:“你猜我怎么知道?”   “您天赋异禀。”   他笑起来:“我们几个,从老大到小十,都玩儿过这一手,稔熟得很。可是,彼此还是会中计。”   我顿了顿,看向他。   武子珈抽出一柄刀:“我要去人间了。帮某个注定该死的君王活到最后,然后换取玄遥派在人间的辉煌。我改他的天命,必然会有许多不该死的死,不该活的活,因此,我自己也会不得好死。你若想为我们做事,就记住我们的名字罢。”   他的刀挡在我面前:“你现在,是连我都敌不过的妖,去了又有何用呢?好好的,这地儿虽不怎么样,也能活命。如果连你也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虞子矜和武子珈。”   “那……你为何而来?”   他的神色变幻:“我找了一路,都不曾找到一个合心的徒弟,现在生儿子也来不及。只能靠你了。”   我站定,回过头看他:“我不如你们,功法,心计,权谋都比不上。但是,我只会为我喜欢的人去死,那是我心甘情愿。而我不愿意的,绝不会为之付出性命!”   他愣怔了一下,我说:“你真地甘之如饴地愿意为门派而死吗?难道不更想活下去吗?那为何不活?”   月华正好,如同武子珈所言,那一群被忽悠的师兄师弟一路窜回来。我懒得搭理,转身向山下狂奔。   武子珈回头,散了一道灵符,起身跟上我:“挺会说的啊,师侄。你怎么不和你师父这么说呢?”   “师父不一样。他当年都肯救我,师门于他而言肯定更重要,若坐视不理,往后会愧疚一生。他试着逃过,逃不过才回来。你不一样,你只是习惯了顺从。”   武子珈:“……咱俩说的是一个人?”   我冷笑:“也可能是你眼瞎。”   “哦。”   夜风习习,半晌他说:“你师父要知道我把你拐带回去,可能要揍我。”   我不理他,他自得其乐:“其实啊,我们为门派出生入死虽然是不得不为之,但也很高尚啊。大家都只为一己之私,门派还怎么活下去呢?”   “活不下去,就不要勉强了。”   虞子矜   我的头痛了许久,终于在险些出师未捷身先死之前,昏迷过去。   其实不算昏迷。我在一片昏暗里看见一个人,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垂着眼睑,安详得如同一尊佛像。   我看着他,突然神志清明起来,我是虞子矜,看,这个人才是逍桐。   他有着世外高人应有的气度,简直在脑门上贴了“仙君”两个大字,我试探道:“逍桐仙君?”   他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仿佛从一场大梦里清醒。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恍如白昼。他的身边放着层层叠叠的经书符咒,还有古琴围棋和几卷古画,仿佛唯恐旁人不知道他的清雅脱俗。它们放得太整齐太有序,简直像是……陪葬。   我们默然相对,半晌他闭上眼睛,仿佛重新睡去。   我很想两脚一软跪着大喊:“仙君,不是睡的时候啊。外头有人指着你来当大救星。你在拯救苍生前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我摘出去?”   然而我还是很有礼貌:“仙君,你要去救人么?您老人家真是玄遥派的……亲爹。先和您说一声,灵月成了我三师弟,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是心地不坏。您回头念旧情,捞他一把。”   他不回答,任由我一个人啰里啰嗦。   “仙君,您给个说法。我也好知道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我原先以为自己会逐渐拥有你的记忆,忘掉虞子矜这个人。但是看您在这儿,也许是您重新回到我那身体里去?那能把属于我的一魂一魄抽走吗?您能把我的魂魄给一个叫怀仞的狐妖吗?算我们相识一场……”   他依旧安安静静的像个死人。   我终于闭嘴,默默地和他相对而坐。   过了很久,在我几乎也要睡去时,有人在我脑海里低语:“你是谁?”   我来不及回答,他说:“你是来代替我的人吗?”   我睁开眼睛,面前的人依旧闭着眼睛,长眠不醒的模样。   什么意思?我茫然了一下。   “我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如果你叫我逍桐,那也许我叫逍桐。”   我瞪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玩,很想大笑一场。   这就是逍桐,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等待了上千年的逍桐,可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有逍桐的记忆,那不是你给我的吗?”   他不再说话。   “如果你不是逍桐,或者想安安静静地死,别把你的记忆给我,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   他像一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声不吭。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手上竟摸到一片冰冷的僵硬。   像是死人。   我惊疑地看着他,后退两步,他的琴硌在我身上,“吱哑”响了一声。   “逍桐君。”琴声缠绵,“你终于醒了。”   这种话如同梦魇,我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我不是逍桐,我是虞子矜。”   四处一片又一片的黑暗猛地消退,白色的光华无所不在,叫我无所遁形。   我高尚地打算为门派而死,可是死到临头,我如此恐惧与绝望,很想不顾一切地后悔反水。   我撞倒了书与琴,黑白棋子散落一地。那具尸体一样的人终于再次赏脸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你不是替代我的人吗?”   “为什么还不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不可信   怀仞   我一把拽住武子珈,顺势往一处山崖的夹缝间一躲,几只有灵性的野兽前来替我遮挡。武子珈十分魁梧,在夹缝间卡得白眼儿直翻,我于心不忍,只好化作原型,给他腾出一块喘息地儿。   “师侄啊,”他说,“你想叫我在这里嗝屁?也好,我是枉死倒能投个好胎。”   我长叹一口气,回答:“有巡夜的,被抓住了要有好一番口舌。”   “我们一路杀下去。”   “你不会是这么上来的吧?”   我和他默默对视,提醒:“在这里闹腾,难保不会惊动仙君。”   然后叹口气:“师叔,你和师父比也……”   他喘了口气:“师侄,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觉得我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在旮旯缝儿里说这个并不明智,可是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起过他:“他……走前给我泡了一壶白毫银针,到茶水冷透了,我才想起来喝一口。虽有涩意,不失其芳。我想他就像那壶茶,我遇到他时已经晚了,可是仍然清雅光华。也许以前……”   武子珈突然嘎嘎嘎地大笑起来。   我莫名其妙恼羞成怒地看着他:“小声点。”   “哈哈哈哈……我师兄竟然是这么个风雅人?师侄,实话跟你说啊,当年我还没能辟谷的时候,师兄天天来蹭吃蹭喝。结果我辟谷大成了,他六根不净,被师父一顿好骂。”   “后来他带我和四师妹去人间游历,我们一路大吃大喝,没走多远就把钱用了个精光,最后还得靠师妹摆摊卖唱,他扮瞎子老父,我当地痞流氓,一路坑蒙拐骗才没沦落成乞丐。”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胡扯。   他笑得花枝乱颤:“你被他忽悠得不清啊。没事儿,要是你们相处得能再久一些,你就能见识他带你喝花酒的模样。哈哈哈哈……师父带弟子逛青楼,我师父这下要打断四条腿——哦,不,你是狐狸,已经有四条,那就是六条腿……”   我变作人形,武子珈当即重新被挤得白眼直翻。   “你什么都不懂。”我说。   他哼哼哧哧地推了我一把:“你要是喜好……清雅的那一款……等等逍桐……仙人……虞子矜和清雅……一点不搭界……”   巡夜的人走过去,我跳出来,继续向山下狂奔。武子珈缓过一口气跟上来:“师侄,我是说真心话,你师父不是世外高人啊。”   “当年我二师兄也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结果神仙的架子没端几天,就因为惹事生非被师父漫山遍野地追打。二师兄的感情被欺骗了,小心肝儿都碎了,这俩现在见面都说不了几句好话。你啊……”   我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你话真多。”   他看着我,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我有些厌烦。   “万一你发现你为之而死的是这么一个货色,我怕你气成厉鬼。”   这货色,要是能有我师父的一分好,也不至于如此叫人讨厌。   我在山门前遇到所谓的师兄。   他仿佛忘记了兰川剑,笑意盎然地看着我们,目光在武子珈身上停留片刻:“师弟,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他叹口气:“我原本是这么想,可是仙君让我来传话,‘你迈出这个门,从此师徒缘尽。’”   “仙君知道的真多。”   他笑一笑:“自然。仙君说,如若虞子矜不曾动手,兴许我该称呼你一声师兄。”   “师弟,你现在去玄遥派,一点儿用都没有,不如留在此处,潜心修炼。”   他说得平静而讽刺。   虞子矜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尸体问。   我在白光里没命地窜了一阵,始终跑不了多远,总会七绕八绕地又回到尸首身边,第三次回来时因为麻木而冷静了。我是干修仙这一行的,要是被一鬼魂撵得四处乱跑,简直连阎王都没脸相见。   我靠在书堆上喘口气,尸首约莫察觉我已经平静,又开始他的问话大业,依旧只是那一句,仿佛一个讨打的小崽子。我听了一刻,倒能平心静气地耍嘴皮子:“您看,您现在跟个死人似的,我总不能鞭尸啊。怎么动手,您也说说清楚。您要实在不记得了,趁早说明白,回头我给那帮等您的人报个信儿……”   尸体突然噤了声,好像终于听进去了这句话。   我小心地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简直想傻大胆地怒喝一句:“何处怨魂胆敢诈尸!”   幸好我的胆子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还是挺沉得住气。   他走到我面前,缓缓蹲下,四肢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仿佛稍有不慎就将散作一团::“虞子矜。”   我看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诚恳道:“您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皱着眉头,像是从一团乱麻似的记忆里扒拉出有价值的东西,一刻后他抓出一本书,缓慢地看了起来。我陪了一会儿,小心道:“您找什么?我也帮您看看?”   他没有搭理我,只偶尔翻一页书。我谨慎地拿起另一本,他没有理睬我,我谨慎地翻开,他依旧没有理睬我。那没什么好说的,我放心大胆地低头看起来。   “丙辰年,于林间悟道。”   “丁亥年,得一白狐。”   “辰巳年,悉白狐身死,大恸。”   “癸亥年,虞子矜生。”   这是逍桐的记忆,我看了两行,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悲意,于是把它伸到尸首眼皮下:“仙君,你看是这本吗?”   他听话地翻看,看毕抬头望了我一眼。   “虞子矜。”他的眼神清亮了一点,却比我更悲伤惶然,“是你来了。”   “您想起来了?”   他露出一丝似悲似喜的笑意:“你遇到梧桐了吗?”   我不知道这尸首为何从生无可恋的鬼魂变为悲情小可怜,只胡乱点头:“遇到了,小时候我还爬过呢。”   “苍鹰呢?”   “来之前救了我一命。”   “……白狐呢?”   “拜我为师了。”   “他们都原谅我了?”   我腹诽除了白狐对您没什么感觉,这几位对您一往情深,压根谈不上记恨啊。   “差不多吧,”我凉飕飕道,“等着您的还有名山大川,一什么,哦,云冥仙君,还有玄遥派上上下下等着您救命。没谁很您入骨。”   他迷惑地望着我,半晌颤颤地翻开了另一本书。   “……您什么都忘了?”   “太久了,”他说,“我根本不该醒来。”   我认真地看着他:“那您说的还不动手是什么意思?”   “我只记得,有一天会有一人来,他来是为了杀了我。”   所以您应该是满心期盼吗?在这里快乐地装尸体,险些把唯一的杀手给吓死?   “那么多人等您,您就那么不想活?”   他停了停,不再说话。   “您不记得,为什么我会有你的记忆?玄遥派越衰落,我记起来的越多,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他盯着我,半晌开口:“是。”   “为什么?”   他低下头,缓缓地翻起书。   我简直要给他跪下了,您这么多年百无聊赖地等着,就不能时不时地回顾往昔,偏偏要死到临头抱佛脚?这是那个逍桐吗?不是当年师父要考较功课前一天的我吗?   半晌后他抬头,解释:“我不想当英雄了,我给你我的记忆,你来决定救不救玄遥。”   我说不出话,和他面面相觑。   他看着我:“梧桐,苍鹰,白狐他们都好,是么?既然如此,我应该能死了罢。”   “可是我不想要你的记忆。”   “可是你打算为玄遥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能看到千里君的评论,感觉人生好幸福。   ☆、狐狸,你真蠢   虞子矜   逍桐半死不活地说:“你有我的记忆,便能有我昔年的能耐。以后你爱不爱救玄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如此,你还是不想要我的记忆么?”   我深沉地和他论道:“仙君好意,本不该拒。然,我有仙君记忆后,我是仙君还是虞子矜?我若是仙君,则仙君不得安息,我消失殆尽。我若是虞子矜,如何面对不归属我的回忆?世间纷扰,多从于此。”   “那又如何?你不是想死吗?”   我噎住了,觉得他说这话时颇些地痞流氓的意味,倘若再挑个眉歪下嘴,满可以简化成四个字儿:“活该找死。”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提了那一壶不开的水:“仙君为门派而死时,是何感觉?”   他沉默地看着我,重又恢复成死尸状,仿佛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真是万能的法宝。   我坐在他身边,苦笑:“仙君,你要是凶一点,直接夺舍多好啊,我一点都不用犹豫。可是你让我选择,我即便很高尚,可是,在我有能力不高尚的时候,还是想龌龊一把。”   “仙君,我想活,我还有个弟子巴望着我活。可是玄遥把我养到这么大,让我撒手不管,我也……不太忍心。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先前啊,我以为这是我无法更改的命运,也就认了。你说现在是个什么事儿呢?”   他僵硬而冰冷,执着地相信自己是一具尸体。我和他枯坐相对,算是有一点理解当年他的满腔苦闷。   如若你有胜过众人的天分,众人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从此你要为天下所活。如果这人偏偏又没有胸怀天下的情怀,实在是一种煎熬。   我说:“你他妈真是个懦夫,你没有死,你只是不敢面对把你当成英雄来索取的人,你有本事丢了浮名拒绝啊,逃跑算什么能耐?”   死尸纹丝不动,我壮了胆控诉:“你不敢面对,所以捏造出我来面对?我不是你的转世,你也没有入轮回,你只是创造了一个傀儡!”   “……那什么,傀儡是怎么创造的?”   他很有仙气地不再搭理我。我一个人喋喋不休,一刻后终于悲从中来,可以放声一哭。   泪眼模糊里,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人的脸,还有一段模模糊糊的琵琶声。   琵琶声停下时,我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脸:“师兄啊。”   我努力辨认了一刻,抽抽噎噎道:“四师妹?”   她向我点点头,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撇过头,运气灵气大喊:“师父师兄师弟师妹苍鹰梧桐,我师兄虞子矜醒来了。”   他们并没有立刻蹦出来。我偏过头:“怎么是你?”   “今日轮到我。”   “我不是逍桐。”   “我知道,逍桐不会喊我四师妹。”   “你失望吗?”   她偏过头看我:“我师兄醒了,我为什么失望?”   有一刻我突然知道自己为何愿意为玄遥而死,并非大义,无关高尚。我是为了师门中人,是为了三师弟,四师妹还有师父。   她说:“大师兄,我觉得以你的脾性,是逍桐的可能性和三师兄是灵月的可能性差不多大。但凡仙君还有点灵气存在,都没有这么……二的。所以,咱劝劝师父,别做梦了。”   我决定太太平平,安安生生地活下去,玄遥派谁爱救谁救。   在我再晕过去前,师父师弟等人鱼贯而入,他们带了一个一看就知道是鸟和一个一看就知道很木的人。   四师妹不紧不慢,大声地说:“师兄,你知道吗,师侄估摸着要冲出云冥山,回来啦。眼下门派飘零,一路艰险,你要不要亲自去迎接?”   怀仞   我站在大街上,看到了一片兵荒马乱。   武子珈依旧在我身边聒噪:“你不后悔吗?我师兄真的是一个十分做作的蠢货,你一定要想好,别对他失望,也让他失望。”   我强忍怒气,不甚其烦:“哪怕我师父私下里喜爱作妇人打扮,也与你何干?”   “你不幻灭吗?”   “虞子矜就是虞子矜。”   一辆马车轰隆隆地赶过去,向城门外飞奔,沿途有徒步而行的,乞丐似的人拖家带口。   这才几日,便物是人非了。   我在人间呆了许久,也见过这样的情景,并不大惊小怪。若不是武子珈实在烦人,我是打算提点他两回。起码叫他明白现下的城与乡,乡与县的关系。否则怎么助人间君王?干什么之前都算一卦吗?   “我要去玄遥派,”我打定主意和他分道扬镳,“你去哪里?”   他辛酸地看了我一眼:“别人家的弟子,果然难亲近。”   我看了他一眼,玄遥派里除了我师父,怎么尽是这种货色。   “师叔,你若是想活下去,就去找我的一位好友,他叫无圭,是龟妖。此人见多识广,聪明果断,跟着他定能活命,还能活得好。你若是想去逆改天命,便去懿城,彼处为兵家必争之地,能镇守住的人,定为龙凤。好自为之。”   他深沉地望着我:“你见到你师父,也把这话对他说一遍,成吗?”   我扭过头,对他一摆手:“师叔,多谢你告知我此事。往后各自珍重。”   “好,各自珍重。”   我向玄遥派的方向狂奔。   我仿佛一直在追逐虞子矜的脚步,只是少有追得上的时候。我不知道此番如何,是不是来得及。   当初我投入云冥派,的确是负气,我想成为他都不能小觑的大能,有一天他会愿意与我并肩。甚至哪怕有一天他为玄遥而死,我也能上天入地地凑齐魂魄。   可是,现下他生死不知,即便我不是大能,也忍不住弃了可能成为大能的机会前去看望。万一……他死了,万一他的魂魄连大能也凑不齐呢?   入夜,我不敢停歇,一路前行。远远地能望见玄遥山时,听到了山间传来的钟声。   钟声震撼到人心底,仿佛能搅和起心中最深沉的血性。   我近乡情怯,茫然无措。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山脚下一片药田里的药农。此处虽在玄遥山脚下,种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草药,到底挂了一个名号,到底知道些事情。   一群人带着点惶恐与得意:“你不晓得吗?前几日有好手上山行刺,结果逍桐仙人彼时苏醒啦,唤起河神将他们淹了。逍桐仙人爱听钟声,从此山上就敲钟了。”   我踉跄一下,觉得一口血几乎从七窍里流出。   “那虞子矜呢?虞子矜呢?”   他们惶恐地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他是谁啊?”有人怯怯道。   我张口结舌,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无从描绘。   然后我听见一人的声音,随着一柄刀而来:“自然是死了。”   那一缕残魂手执兰川剑而出,他信守承诺,说护我三次,绝无欺瞒:“你不该来。”   你是一个资质不错的妖,为何每每碰到此事便方寸大乱?”   我夺过他的剑,大开大合地砍上去。云冥山那吸人魂魄的云雾似乎又在眼前:“我不用你保护,我从未方寸大乱过……我马上就能上山,不会有人拦得住我……”   兰川剑作响,偷袭的人发出一声惨叫,他说:“狐狸,你真蠢。” 作者有话要说:     ☆、心思不纯   怀仞   他说得没错,我做得太莽撞。   我手执兰川剑,看着围困我的修者,冷静下来时颇为后悔。   残魂依旧在我身边,挑一挑眉:“爱徒,你怎么尽瞎胡闹。”   我听闻此言,来不及气闷:“你是虞子矜?虞子矜还活着?”   他神神在在道:“玄遥派又没有敲响丧钟,当然活着。”   “你是虞子矜,不是逍桐?”   “逍桐和虞子矜对你而言,又有何区别呢?”他在众人围堵中,面不改色,简直想坐下来侃侃而谈。   “你识得虞子矜多久,他即便成了逍桐,你瞧得出来么?”   四处灵符飘起,咒声大作。   我凌空踏起,踩着一块石头跃入林间,挑起树林间的枯枝败叶,挥出第一式。第一式缠绵悱恻,刻骨铭心,如少年人的思念,细细密密,深刻入骨。于是连枯枝败叶也有如利剑,直钻到人骨髓缝儿里。   “我与你相识在千年前,彼时我在后山,能听到你的名头。后来,你救了我。”   他一愣怔,打出几道灵符:“你真是……”   围攻者成阵势,法器祭起,灼痛感扑面而来。我转身腾挪,略微狼狈地避开。   然后举起剑,刺出了云冥剑的第二式。第二式,当削铁如泥,锋利尖锐,势不可挡,如战场上冲锋的青年将军,血性方刚,身后若是必须死守的城池,那么一步都不能退,直至剑成废铁,人作鬼魂。   破风声响,灵符斩落。火焰消弭,我冷眼望着来者细细密密的灵气构成一道密网,能叫人迷惑神志。   “百年前,我们在人间相伴。你不记得,我记得。”   我斩出第三剑,剑影带着灵气震荡于密网之中,如同谋士,深不可测,运筹帷幄。再密的网也有瑕疵,在我沉入幻境前便有一股灵气撞网而出。   “后来,你答应我生死与共。”   他掐一个“雷”诀劈下,敌方的阵势已乱:“怀仞,这些事情,很多我不记得,很多你以为的并非我本意。你是很好的弟子,但是尊师至此已经可以了。”   那些人退下,退下时有一道火焰灼伤了我的脸颊,微微刺痛。   我刺出第四剑,沉稳内敛,半含苍凉。那是领略过庙堂之高的隐士,平心静气,以守为攻,追击而去。   “我在你看来,只是一个挺不错的小弟子,是么?”   他怔怔地瞧着我,追兵已散,他们什么时候再来?我已经不想再考虑。   第五剑无需而出。   我低下头,悲哀地笑起来:“虞子矜,我喜欢你啊。”   他看着我,半晌渐渐透明:“我只是他彼时的一段残念,有些话你和他去说罢。”   “但是,如若彼时你和他说这句话……至少我很高兴。”   我抬头望向他。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是通向玄遥的密道,我带你走过——路上有一座坟的那条。”   “但是,即使我很高兴,也不会回应你。”   虞子矜   我清醒的速度很快,师妹扯到狐狸的时候,我当即不再娇弱,往山下跑俩圈都绰绰有余。   那一缕残魂翻滚来翻滚去,终于消失了——要么功成身退完成了护佑弟子的大业,要么不幸成仁,被打作一缕亡魂。前者犹可说也,后者能叫人脑补百十种惨剧,我的冷汗从头发尖一直湿到脚后跟,四师妹奇道:“师兄,你又泡了一回水?”   “小四,你说怀仞怎么样了?”   她面色严肃起来:“老三传了信,说怀仞朝这儿来了。”   我想跑出去痛揍三师弟一回,此人真是使者中的败类,卧底中的奇葩。我先前让他去瞧一瞧怀仞过得如何,可是瞧一瞧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远远地看一眼,最多扮演个路人偶遇一番,哪有不远千里出去卖师门的?这货晓得师兄把弟子摘出去的心思吗?   “师父,我不是说了门派中人不得泄露……”   二师弟冷笑:“你自己都没糊弄住,还怪别人?”   我怒:“一给我守墓的啰嗦什么?去,把你师叔捞上来再说。”   二师弟的脸色精彩丰呈。   我控诉:“你作乱犯上,有辱师门!”   师父说:“放肆。”无可奈何,心焦力瘁。   我头一回真心实意地不大想听师父的话,决心自力更生,他一把拽住我:“你来认一认,这是苍鹰和梧桐仙者,他们等了许多……日了。”   我勉强回头看去:“你们在等逍桐?”   他们虔诚地看着我。   “不要等了,”我冲动道,“他是一个死人。无所回忆,无所期待。即便有一日我有所谓的记忆与能耐,那也不是他。”   “你们等了他这么久,但是他对你们的回报只是一句,你们是否安好。倘若你们觉得很好,就继续等吧。”   那个长得很像鸟的人悲哀地凝视着我,嗓音清亮:“那么,逍桐君,你不是还放不下白狐?”   我烦躁而不安:“他自以为是,以为你们尚且安好,有我做傀儡代替他活着,他就好安安心心地死。他骗了你们,他从未想过回来。他利用了我,叫我不得不去死。”   “这么个怯懦货色,你们为了那一丁点的回忆,就要傻等这么久?还不如我师门,明晃晃地要人救命。你们都是痴子,都是蠢货!”   师父说:“子矜!”   “师兄,你梦魇住了罢?”   我不知道再骂谁,一往情深有什么不好呢?我是为了他们感到愤怒,还是我真真切切地明白我也会辜负一个人?   安安静静地死去有什么不好?还是我明白我也希望像逍桐一样,在枯燥漫长的岁月里遗忘所有,平心静气地等待解脱?   我大概,真地疯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死期,也许因为我的弟子生死未卜。也许只是我想疯,也许是那个死人一样的逍桐想骂这些话很久了,借我之口而已。   像树一样木的人望着我,大概一棵树是很难生气的,他说:“多谢告知,当随仙君心意。”   然后他垂下眼帘:“我们等,只是我们除此之外无事可做,仙君不必在意。一如……白狐之死,亦是其心意。”   我被这几个字绊住,转头看向他。   他说:“不必忧心山下的那一位狐妖,他带着兰川剑,方才情急之下,云冥五式剑法通了四式,自保有余。”   我突然无话可说。他活得太久,看我像一个幼童,断断不会把我和逍桐弄错。   我向他含糊而匆忙地行礼答谢,转头朝外奔去。有人跟了上来,四师妹说:“师兄,你躺着罢,我来便可。”   “师兄,你今日这番话说得有得失心疯的前兆,听我一句,我去便可。”   我试图笑一笑:“师妹,你是要靠高歌一曲,吓跑旁人么?”   她说:“师兄,师父他们觉得很对不住你,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这种事,我来便好。”   “这不是这种事。”   “我知道,”她说,“我给怀仞唱过你爱听的曲儿,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   我一个踉跄:“啥?”   “我唱过你爱听的曲儿,瞅他那模样,我晓得他对你心思不纯。”   我弱弱地刹住脚,拐了个弯儿往回,心思不纯另说,那些艳词侬曲被后辈弟子晓得,我唯有重生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已死。。。   但素,不会弃的。。。   ☆、不要骗我   怀仞   我停在那一座坟前,远远地有一个人影,离得远又背着光,瞧不清他的神情,甚至瞧不清他是不是看见了我。   我踌躇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和他的一缕残魂说了许多,已经将我的一腔热血用尽,如今冷静下来,不敢说那些欺师灭祖的言语。   我本来,只期望他活着就好。   在云冥山上,所谓的师兄同我说:“虞子矜是逍桐,逍桐就是虞子矜,没有谁是谁的转世。你跑去为他忧心,实在是天下第一号傻子。他现下不记得过往,只是因为他不肯记起当年。可是,他总会愿意,或者形势会逼得他愿意。等他记起来,你以为他会把你当根葱?他的生命里,惊才绝艳者,一往情深者,相爱相杀者,数不胜数,你有什么能耐叫他高看你?就像你现在,应该不太在意千百年前的父母兄弟罢?”   “上一回为他忧心的白狐,死得魂飞魄散。而他,好端端地活着。”   “兰川剑能号令名山大川,天界不会放着他死。大不了再重复一回当年的情景。你想和他平起平坐,做梦。”   “你是一只灵狐,本该由仙君带你进入门派,兴许能得道,却被虞子矜横插一手,以至于现下修为不上不下。你留在这里,即便有牛鬼蛇神做乱,并非不能应付。喏,今日,你就做得很好。往后必得大成。可是,你一走,仙君与你的师徒缘法至此断绝,你要么为他死,要么是遥遥相看的芸芸众生。”   彼时我十分坚定地离开,师兄在我背后叹息,那声响,上坟都可以。   而如今他站在我面前,那一席话便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脑海,还顺捎上许多忧虑,他若真的,只把我当做徒弟呢?   那个人影动了动,我刚想迎上去,又见得一女子,面容姣好,恍惚间有些脸熟。   她喊:“师兄,师侄对你用心不纯,你是个什么章程?若要回了他,我去迎接就好。必然把他说得服服帖帖。”   她的话有如一道炸雷,劈在我天灵盖上。   虞子矜说:“呸,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不正经。就见不得师兄收一个纯良弟子么?”   “得啦,师兄。你自称是弟子中的典范,对师父,可也没这么掏心挖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师兄,你真乃自欺欺人的一把好手。”   “……师门上下各个焦头烂额,怎么就你这么逍遥痛快?”   “师门若倒了,我就投云冥派。云冥派若没了,我就去人间卖唱。”   我的脚步有如千斤,恍恍惚惚地不知所以,仿佛从心底挖出一块儿。太阳火辣辣地晒下来,把人的心思晒得无从躲藏,尴尬地瘫在路边,人人都能看一分笑话。   他们回过头,仿佛这才看见我。师父走过来,重重地拍在我肩上:“混帐,不是让你在人间好生过着吗?欺师灭祖啊。”   我的心落在谷底,他的声音里有舒爽的笑:“活着就好。”   “爱徒,我兴许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不用死的法子。只是你帮不上忙,还有可能叫我分心,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往后你不如你去人间等着,我办完事儿就来找你。”   我看着他,满眼的笑意满眼的真诚,一如许多年前,他带我到玄遥,我说:“我要等你多久呢?”   他的脸色不变,拍拍我的手:“很快的。”   我望进他的眼里,但是瞧不见他的心思:“呵,那我用……什么身份等呢?”   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多,越来越诚挚:“你是我首徒,也是我关门弟子。我就你一个弟子。”   我笑起来,有一刻,那一股消散的热血重新冲上来:“可是,我不想做你徒弟了。”   “做你的徒弟,总被你骗得团团转,被你自以为是地护着,还总见不到你,实在没什么好。”   他的笑容勉强挂着:“是吗?我从未收过弟子,你多担待。”   我说:“好,那麻烦你多担待,我喜欢你。”   他看着我,指尖拂过我的发丝,笑容依旧不变:“是么?为师果然天姿国色,人见人爱。”   我看着他,把这句话嚼了又嚼,愣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于是无法心欢也无法心寒。   虞子矜   我的徒弟看着我,像看着一个破碎的梦,说得通俗易懂,就是看着一欺骗感情的傻货。   当然,这是在我说那一句更蠢的话之前。   我说完了那一句烂话后,简直没脸看他的表情,愧疚与茫然上上下下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将脑子搅和成浆糊。   师妹“嘎”了一声,大概说了我早知道如此的废话。   于是我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弟子有悖伦常,为何要我虚心?难道我不该正色厉声地怒喝:“你竟敢垂涎为师的美貌!欺师灭祖的混帐,逐出师门,永不再见!”   既维护了伦常,也让他死心在人间混着,简直一举两得啊。   可是我说不出口,那一句三师弟都憋不出来的恶心话我都说了,却没脸斥责他这一句。   他看着我,面色沉寂,心灰如死地等着。   我张了张嘴,然后便听得自己鬼使神差道:“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这个吗?”   他沉默,大概是默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呢?我屁都没想出来,只好嘴上胸有成竹。   “你……”我艰难地说,“来都来了,先来歇着。旁的事儿……回头再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勉强笑一笑:“好。”   “小四,你去山下看看情况。”   四师妹看看我们,乖巧地从中悟出了尴尬,当即点头:“好。”   我转过身朝山上走,不复焦急也不复欣喜。   “怀仞……你这是……看上我什么呢?”   他不吭声。   我自顾自道:“我们真地熟识,也没几日……”   他跟着我,此时打断:“这些话,你的残念跟我说过。”   “我喜欢你。你的残念说,你会高兴的。”   我就此无话可说。   我有一脑门儿官司,实在无力来审这一桩。逍桐尚且想死乞白赖地躲着不见人,何况是我。   “回头再说。”   “没关系,”他说,“你只不要骗我,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与不喜欢   虞子矜   我先前急吼吼地跑出去找弟子,除了四师妹脚板快,一群人撒丫子都没追得上我。如今我带着怀仞回来,他们瞧在我先前如此脆弱且激动的份儿上,也颇为给脸,连二师弟都不冷不热地喊了声:“师侄,坐。”   我正一团浆糊地尴尬着,木讷无言地瞧了一刻,闷闷地专心挺尸。怀仞心神不宁,勉强应对,一时三刻后,冷了场。   “怀仞一路来,也累了。”我勉强出来撑场子,“叫人带他休息,就歇在蘅草苑罢,清净,也离得近。这几天我怕是无力指点他,师父,还请你多费心,不要耽误了修炼。”   他们转过头,一齐望着我,活像白日见鬼。   “我还以为师侄住你的院子,”五师弟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兄怕是不知道,蘅草院荒废许久了。”   “哦,也行。”我勉强笑,“只是这院子小了。”   “无事,”狐狸说,“师父,我住后山。”   他避开我的视线:“从前住在那里,如今也该回去看看。”   五师弟说:“师兄,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先前……”   我紧了紧手,没忍住拍了床板:“住嘴,放肆。”   话出口时,我心中畅快,就该是这样,旁人对我指指点点时,就该如此喝止,他们一瞬间的沉默,叫人几乎沉迷。这种感觉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说:“玄遥门规,尊师重道,长幼有序,自去领悟。”   他们震惊地望着我,而我比他们更加震惊。这话说出来打五师弟脸,但是若真论起来,他的脸刚刚被打红,我自个儿早脱了三层皮。我怎么有脸一本正经,苦大仇深地说这个?   师父望着我,有一刻神色晦暗不明。   我一时哑然,惶恐地察觉心中的一丝熟悉一丝眷恋。然后我不由自主地看怀仞,他低眉垂眼,再规矩不过,再正常不过。   我赶紧呵呵笑了两声,颠三倒四:“哦,我闹着玩儿呢,小五,无需在意。我弟子……自然跟着我。这几日,我带他四处逛逛。往后,还请诸位留意,有靠谱的门派好一一引荐。”   二师弟冷不丁道:“他自有命数,在云冥派。这几日凡间事多,人手也不够,一时恐怕难以成事,还请多担待。”   我哈了一声,没有想到足够俏皮的话,只好不做声。   怀仞说:“无需麻烦。我只是来探望……师父。师父大安,我就走了。如若人手紧缺,用得着我的地方,自然不敢推辞。”   我们在茫茫然地说废话,还说得专心致志,唯恐没了这样的寒暄,就无所适从。   第二天,我带上一柄剑,不声不响地出门,路上遇见师父,被点化一回;遇到二师弟,被警告一回;遇到四师妹,被劝谏一回。最后我在山门停下,从法阵里向外望去,那里有一圈大军对峙,想打破局势,大概只能靠时间,或者逍桐的苏醒。   守卫的小弟子挺纯真,我信口胡说,把自己伪装成为二师弟不得相认的亲爹,哄得他们任由我解开禁制离去。   我在山下找了间依旧苦苦撑着的酒楼,要了酒菜,最后问:“有弹唱姑娘吗?”   “不瞒您说,早没了。”   “附近有勾栏或胡同吗?”   “这倒还有。”   “去叫一个来,颜色好的,钱不是问题。”   小二和掌柜一齐望着我,大概是头一回见有人□□熏心得如此光明正大。   我说:“还要会唱《花间词》。”   一刻后满面风尘与脂粉的歌伎报了琵琶咿咿呀呀地唱,俱是软绵绵的闺怨。从前我很爱听,有一阵子还会填词,此时也能击节而歌。   不久,二师弟来寻我,我认认真真地与他抬杠,专心致志,穷极无聊。   很久以前,我还是玄遥派的虞子矜,若有一日能如此渡过,总会乐淘淘醺醺然,那一位歌姬的姿色必然要从五分被渲染得倾国倾城。   而如今我竟然品味出一点索然无味。   入夜时分,我坐在自己的坟头上,果然等到了怀仞。他看着我,两眼无神,默默无语。   我如释重负,这一天的精彩丰呈终于有了要来点评的观众。   “你失望么?”我等了一刻,终于在忍不住开口,“我是一个俗人。从前,我就是这么过的日子。如今,我没好多少,还有一屁股麻烦。”   “先前,我觉得你竟然不是一心一意地崇敬我才对我好,还有点气闷。不过后来我想通了,你喜欢我,比崇敬我还不可思议。”   他的脸色晦暗了一下,我抓紧时间,一吐为快:“所以,你瞧我这副样子,幻灭吗?你还想喜欢这个人么?”   我觉得,但凡狐狸脑筋尚且清楚,就明白该怎么做。这不是一齐逃跑时的欲擒故纵,不是送他离开时的慷慨激昂。我头一回撕开自己的面子,像一只孔雀露出了屁股。   他站在我面前,过了很久说:“你不喜欢我,是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怀仞说话,他满脸心灰如死,只肯听一个是或否的答案。而很多事,向来不是那么简单。   月华如水,我凝视着他的脸,直白道:“我问的是,你喜欢的,真地是我吗?”   他露出了一个惨笑:“我明白了。”   翌日,我看到了清晨第一缕霞光,还有晃荡出来的四师妹,我向她微笑:“好早。”   她说:“师侄走啦?”   “走啦。”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啦,不好意思,吃啦~   ☆、皆大欢喜   怀仞   自从虞子矜身死天雷的那一日起,我每日都兴致勃勃地为他而活,如今骤然空闲,不知所以。   他说:“上一回天雷,劈死我的那个,是我更改你命数,活该遭劈,与你无关。当年我早早忘记了你,救人只是碰巧,不必感激。”   他说:“把兰川剑给我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另给你准备一把好的剑。”   我当年一门心思地报恩,不想欠了他。如今想来,十分愚蠢。不如彼此亏欠一些,亏欠了,那么我们还会彼此纠缠。   可是他撇清得如此干脆,连一点念想都不留。   我是一路逃下山的,回过神时发觉自己站在一所宅子前,虞子矜在这里住过。   我茫然了一刻,有仆役从角门出来,仔细打量我,然后一溜烟儿地蹦回老宅:“老爷,少爷回来了——”   我的百般愁思立即被收了回来,目瞪口呆,少了一师父,却莫名其妙多了一爹,上苍可真会补偿。   无圭晃悠晃悠地出来,他作凡人中年的打扮,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望着我:“不孝子,你还懂回来?”   我突然理解了虞子矜摁着他三师弟一顿痛打的心情。倘若他在这里,恐怕也会动手罢。我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一弯嘴角,笑到一半才发现嘴角已经僵了,真疼。   无圭说:“狐狸,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向无圭说这一段难以启齿的迷恋,最后只能简化成干巴巴的一句:“我和我师父闹翻了。”   他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悟:“所以,你现下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随遇而安罢。”   他说:“那你是要继续在人间和我混么?”   “也许。”   他悠悠叹息:“随你。如果你放得下,自然一切都好。”   我住回原先的院子,里头种了兰花,现下半死不活地长着。无圭拢着袖子不咸不淡地说:“先前兰花欣欣向荣,这地儿的景致十分好。”   我触景生情,简直想葬身花丛。   无圭说:“你着相了。”   他说完就走,大概是觉得我不会改,懒得多费口舌。   我在街边坐了几日,活像神经失常的流民。仆役盛传我出门了几日,成了傻子。可见无圭颠黑倒白的能耐实在不弱,我无动于衷,任其自便。   有一日无圭来寻我:“此番人间动荡不同以往。”   我坐在街边,觉得满街的人都像他,又都不像他。   无圭轻言细语:“狐狸,你在听么?”   “狐狸,我要是你师父,得你如此厚爱,一定非常惶恐,倘若他还对你有点意思,一定更加惶恐。”   我呆滞地抬头看他。   “适逢乱世,人世沧桑。众人要忙自己的家国天下,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唯有你两眼一抹黑,只见得到你的宝贝师父。你师父的压力一定非常大,非常惶恐,唯恐你日后觉得满腹深情用错地方,叫你失望。”   我愣怔:“你说,其实他挺在意我?”   他说:“狐崽子,你看,这原是鱼肉馄饨摊,现在这家人逃了;河里原有画坊游船,现下也不复当年。这些变迁,不能让你看一眼么?”   “人间与我何干?”   “那仙界呢?”他说。   “你肯跟他死,但是你死了又有何用?原先你去云冥派,我以为你有所领悟,原来不过如此。”   “说起来,我倒是挺喜欢人间。”   我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毕竟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他像上一回一样,悠悠然道。   “去云冥派,是他让你带我去的,还是你自己……”   他负手,慢吞吞地回去:“你猜啊。”   “我该如何?”   “自个儿想想罢。”   五日后,云冥派的师兄站在我面前,挤出一丝牙疼的笑:“师弟啊,仙君叫我问问你,可有被点化?”   “若被点化了,可以回去。仙君仁慈,不与你计较。此事可一不可二。”   虞子矜   想来那位死尸一般的仙君,是一个比较专横的人,我们上次有幸见面时的交流都成了废话。   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对事对人的心态也渐渐变化。润物细无声,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法力高强无人能敌,谦谦然君子也。   比如二师弟跑来问我:“你那宝贝弟子呢?”   我也能怀着对后辈稚子的慈爱,一笑了之:“叫他去办些事儿,怎么,想师叔了?”   他苦于不能光明正大地犯上做乱,只得逃之夭夭。   说起来我不亏,如果有一天我不会觉得虞子矜是人生中一段荒唐的小插曲,就更好了。   师父察觉出我的变化,至少在上回,我十分牛掰地卷起一股大水,把高手刺客打出门外,他就应该有所顿悟。因而他拖延到今日才带我去山门,实在算是晚了。   我在山门里,感受到熟悉的灵气,然而几乎枯竭。   掌门说:“这是凌倚长老的灵气。”   我想说一句烂话,终究忍住,只转头看了眼师父,觉得有点悲伤。   “还请仙君看看,可还有救?”   我张了张嘴,感受到一股苍凉的眷恋——逍桐那货色是一只缩头王八,所有不想面对的事情全数推给我,实在厚颜无耻。   “怎么救?”我机械道,“把我的灵气置于此处?”   掌门看了看我,眼神黯然:“仙君恐怕还未能记起,往后再说。”   我随着师父离开,并不上蹿下跳地装忧郁——而我本该感到忧郁的。   师父领着我,我们默默地走。   他说:“子矜,你初来时,跳脱得很。当年,梧桐长在此处,你……”   “师父,”我说,“不必如此。”   “我觉得,其实当一个人人崇敬,过了千年还有人等待的逍桐君,其实也挺好。那么多人等他,他昔年,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算起来,我也赚了。”   “到时候,逍桐也许还能活着。你一定要提醒我,你是我师父,三师弟是我师弟,四师妹是我师妹。”   “而我还有一只狐狸弟子。”   我把自己说得十分感动,十分凄凉。他看着我,眼神果然十分悲哀。   “虞子矜,并不如逍桐讨人喜爱罢?”   其实我还想问,师父,你如此挂念我,是因为我曾是逍桐么?虞子矜的性情,有多少人会喜欢呢?   当年二师弟仰慕我装出来的清雅,我想狐狸也是。   那不如,让我作为人人喜爱的逍桐活着吧,人人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昨天的一章~晚上应该还有~   ☆、故事   怀仞   我回到云冥派,与其说是无圭劝说的用处,不如说是我无处可去。   虞子矜上回说,他会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我先回去。尽管他的话十成信个两三成就好,可是现在我只能相信,而且要兴高采烈地相信。   我到达时,云冥仙君亲自出门相迎,仿佛我不是私自逃出的弟子,而是历经千辛万苦的英雄,之前派师兄所说的威胁都成了打脸的废话。   他如此做派,让我的身份突然提高,没有什么人再给我下绊子,兰川剑不在我这里,更没什么让他们铤而走险地算计我。云冥派突然成了兄友弟恭的好门派,仿佛先前的事情都是笑话。那些算计过我,或者被我算计的,如今见面都嘘寒问暖地与我招呼。   有一日我练剑,仙君在旁边指引我,比先前温柔许多,并不高高在上地端着架子,偶尔还会玩笑两句。终于在他和蔼可亲地招呼我喝茶擦汗时,我受不了:“仙君,近日您有什么事儿么?”   他沉默了一刻,真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敬你是个情种。”   我一阵恶寒。   他微微一笑:“受人之托,不必在意。”   我忍不住自恋一下,问:“仙君,托您的人……是虞子矜么?”   “逍桐?他倒是托过我,不过我一向不大喜欢这种爱装的人,你能毅然放下他,我很欣赏。”   “你在这里修炼,就不要再问及他的事情,道心不纯,怎能精进呢?”   我不语,但是很快我发觉,即使我想打听,云冥派里也很难再听到玄遥派的消息,更不用说虞子矜。我试着去打造一条消息路,但是很快发觉这行不通,我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仙君愿意让我知道的消息。   我知道有一个人为我在云冥仙君前说过话,让他一面看顾我,一面严防死守。云冥仙君不承认是虞子矜,但除此以外还会是谁呢?我认得的,能和他说上话的大人物,也不过此一人。   我开始专心修行。不过偶尔会想一想,虞子矜现下会做些什么呢?他很喜爱听人唱曲儿,也许现在去了茶楼?而玄遥派的事情其实少不了他,那是谁寻他回来呢?如果是他二师弟,他会懒洋洋地挑眉,叫他“守坟的后辈”;如果是他师父,那么他一定会规规矩矩,谦和地跟着离开;如果是他四师妹呢?这个人有些面熟,可我并不熟悉,也许……他们会一齐喝茶听曲。他是一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而闲情逸致里总带有三分俏皮两分无赖。   那如果是我呢?   彼时我正在练云冥五剑,正是第五剑,我心头一动,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一节,忍不住傻笑,或许,我会亲自唱给他听也不一定。   这一剑刺出,仙君出手拍了我的剑,清高道:“挺好,这一剑,便要有乐看人世的心态,你悟了,很好很好。”   我当即收回心思,老老实实地反省:“是我分神了。”   可是虚无的幻想能支撑多久呢?   会不会有一天晚上,我闭上眼睛,突然发觉他的面目已经模糊。   仙君说:“你的剑练得很好,如今传你一套新的法术,须得千万静心,境界方可一日千里,可行?”   虞子矜   我带着梧桐,苍鹰——都是人形的,坐在山门里,深沉探讨。   上一回我口出狂言,把两位前辈一通好骂,顺路狠损了一气逍桐。事后师父与我提了提逍桐与白狐,苍鹰和梧桐的关系,我晓得,他们那时没揍我,肯定是察觉到了我身上逍桐的气息,遂爱屋及乌地忍了。   此时我已经能坐在他们俩面前,高深莫测地笑,和蔼道:“两位,白狐和我都记不清前尘过往,你们瞧瞧,此处还有救吗?”   梧桐看着我,伤感道:“逍桐君,你还是要救玄遥么?”   我怀着一股熟悉的,壮烈的归属感,偏偏又夹杂了少许莫名其妙的虚伪感:“你们镇守此处这么久,也不忍心罢?”   “仙君,这一回真地回天无力了。”苍鹰道,“仙君,为今之计,只有回天界。”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们上一回,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望着我,半晌道:“仙君,白狐身死,还不够吗?”   而我要听的,正是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事   虞子矜   梧桐说:“仙君身死,于我等而言,亦是九重天雷。白狐见仙君如此,在祈愿台前祝祷,愿以身分担罪责……为之身死,换得一缕魂魄。仙君醒后,后悔莫及……”   我说:“为什么?”   我从各处七七八八地拼凑一回,大概明白,逍桐是一个叛逆的人,加之对灵月有情,自己又是自作多情的翘楚,脑子热一热,做不出这事才奇怪。   他应该明白他会承担何等罪责,所以他给自己布置好墓穴,有琴棋书画陪葬。然而,他没死成,有人替代了他。   我在他的记忆里翻找,让逍桐一蹶不振的,大概是这件他未曾料到的事情。   我先前觉得他怪可怜,死得很惨,后来发现等他的人数不胜数,我尚无同情的资格和必要。但做这件事前,他欺骗了所有人,他们真诚地等他回来,从未想过他会真死。   我说:“他舍身成仁后,你们都知道他会魂飞魄散吗?”   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   半晌苍鹰说:“我不知道。”   停了停,他补充:“在白狐身死前,我们都不知道。”   “白狐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这么做?”,这类愚蠢的问题就不用再提及,这位仁兄八成又是虞子矜的翻版,一代情痴。只不过未曾像逍桐有通天的本事,因而不曾名垂千古,时间久了八成还会被当成一殉情殉早了的蠢货。   梧桐说:“仙君,为何问这个?”   我咧着嘴转移话题:“诸位,现下我当不起仙君的名号,不必如此。”   逍桐不曾记述当年他是如何英勇地拯救门派,恐怕唯有当年最亲近他的人清楚。当初师父说大典是三月之后,即玄遥派的灵气最多再撑三月而已,如今期限紧迫。门派肯定不大乐意等玄遥全灭,逍桐复生,再救大家一把。   所以查一查当年逍桐身死的事情,查一查为他身死的白狐,看一看当年的法子能不能用于现在,大概是很正常的事情罢。   梧桐说:“子矜,当年的白狐君已经魂飞魄散,如今那一位狐妖,充其量只是他的族类。”   “他的前世与你与逍桐君都无关。你带他来玄遥,其实,是逍桐君对白狐君的愧悔和哀伤。如若当年他知道白狐君的心思,恐怕会更珍重一些。”   “说到底,他不曾把你当做故人,是你曾经把他当做故人。”   我狰狞地微笑,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货色,话忒多。   “三思啊,逍桐君。”   我觉得师父一定比较脑残,换我要叫徒弟牺牲,一定会轰轰烈烈地带领众人感激涕零,顶礼膜拜,天天派人洗脑,力图让他明白自己死的光荣。结果他竟然把三师弟塞给我作良配,让二师弟为首的一拨人整日阴阳怪气,最后还放了这俩劝我三思后行。   掌门一定恨他。   我苦中作乐地想,然后继续套话大业:“当年,逍桐君做了什么来拯救门派?竟然让你们无所察觉,而让白狐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我,眼神很悲哀。   我正在心虚,突然瞧见一处守卫燃起了血红的火光。   苍鹰说:“又来了。”   “什么意思?”   他说:“结盟的门派帮不上大忙,敌对的倒是团结一致。”   这一点我倒清楚:“自然,结盟是看在逍桐仙人复生的份儿上,他们不会多卖力,恐怕存着逼逍桐君现身的意思。而前来攻山的,要赶在逍桐君复苏前攻占玄遥,自然卖力无比。”   我站起身:“门派间的争斗我帮不上忙,罢了。”   梧桐说:“子矜,你对玄遥派知道多少?”   我怔了怔,他轻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玄遥派本来打算助一人成为乱世之王,命武子珈下山相助。如今,此人身陷重围,武子珈不知所踪。”   “你觉得门派争斗,凡人争战都是小事,不值一提。但是,玄遥派在会毁在灵气枯竭前,更有可能毁在这些小事上。”   “所以说,这一回,玄遥派你救不了了。”   山门那里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撞击。   我侧耳听去,一丝琵琶声传来,是四师妹带人迎敌。   我头一回注意到那些成鬼的灵魂,还有一丝丝儿的血腥之气。   怀仞   云冥仙君说:“昨日,是玄遥派的祭天大典,逍桐君现身。”   “彼时,有人预备毁去大典,被逍桐君压下。据说兰川剑出,山河变色。围在玄遥派之外的各大门派士气低落,一朝溃散。凡间重新以玄遥派为尊,竞相拉拢。”   我跪坐在薄薄的寒冰之上,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冰面不曾有一丝裂缝。   “心静,很好。”   “然而,这件事是真的。”   我缓缓收起灵气,缓缓从冰面上踱步至岸边:“多谢仙君告知。”   他奇怪地蹙起眉:“你不急?”   “不急,”我说,“如若逍桐君真地是当年的逍桐君,仙君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访。如今仙君尚且有空指点我,此事无非是玄遥派做好的一场戏。”   他看着我,抚掌大笑:“我算是明白,你为何与我有缘。”   我镇定自若地松了一口气。   虞子矜说他会活下来,真好,他没有骗我。   “玄遥派这一场戏做得很好,现下各处修仙门派俱不再争斗,要共往玄遥参拜仙君。我门一向懒得掺和,但是我们若不去,未免辛苦了玄遥派的一片心意。”   我看着他,屏息凝神,真诚地等待他带我一同前往。   “你镇守云冥。”   我有许多话在喉咙里动了动,终究没能爬出口。   他说:“我不是在为难你。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弟子不敢。”   他笑了笑:“上一回你问我,我看在谁的面子上待你亲切,如今可以一说——并非虞子矜,而是另有其人。明日他会来看山上,你见了他就会明白。”   我压制住心绪的起伏,恭敬行礼:“弟子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网络出了问题,抽搐到现在,不好意思≥﹏≤   ☆、门派(修改)   虞子矜   我端坐在高处,高得瞧不清下面人的目光,听不清他们的言语,故而只有目无下尘这一条路可走。   这是一件寂寞的事情,然而习惯了也就好了,甚至能从中察觉出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傲慢,而傲慢总能带着一丝快意。   自从四师妹失去行踪后,这种快意其实不叫人讨厌。这一位向来把性命安危看重过天,自小便是逃跑的一把好手,现下恐怕躲藏于哪个旮旯里残喘苟延。她逃跑后,九师妹顶上她的位置,然而用处不大,当然四师妹自个儿在的时候用处也不大。   然而她的临阵脱逃,多少让人军心动摇,于是为了安抚人心,我匆匆忙忙地被推到人前,一群知道真相或者不知道真相的人朝我下拜:“逍桐仙君。”   我只好端庄地拈着一朵传说是逍桐君喜欢的兰花,笑得高深莫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前几日,我又见到逍桐,他依旧如死尸,我和他交流一刻,觉得逍桐兴许把自己所有的美好品德都大方地留给我,只保留一点诸如混吃等死的品性给自己,堪称无私。   我接受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与灵气。   逍桐说:“何必呢?形势如此,迟早的事,索性一次做完罢。”   “逍桐君,您可真有脸。”   他立即忧郁地扮演死尸。   虞子矜是一个亲切的名字,如同人回想起幼年的昵称,那是自己,只不过是遥远的,年幼的自己。   你还能回忆幼年的记忆,还能模仿幼年说话的神情,所以,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长大了而已。我活了这么久,竟然头一回感慨自己长大。   真为我师父难过。   我释放出些许灵气,震慑所有蠢蠢欲动,预备用实力一探究竟的人。于是传言有了佐证,几乎成为事实。   各处都有人来谒见。连先前围攻玄遥围攻得十分凶猛的门派,也期期艾艾地派了俩替死鬼似的使者,向我表述了他们日思夜想不得见,终于因爱生恨做傻事的心情。   如果我真的是局外人,会觉得挺有意思。   然后有一日,苍鹰告诉我:“云冥仙君来访。”   我依稀记得那是和我,或者说和逍桐不大对盘的仙君,昔年我们打过架,但是他似乎也救过我。在我当年为玄遥派慨然赴死之时,他曾经前来扇了我俩耳光。   我有些激动,大概是故人重逢。   大概还有旁的可能……据说怀仞与他有师徒缘,后来又回去了。   我不知道如今我将以何等的心情面对他,难不成说,爱徒,如今师父确实能品得出茶的优劣,并且觉得你其实不错,要不……我们试试看?   我低头看了眼清池,里面有一个神情淡漠的人,抻着脖子遥遥相望,活像鸭子。   我看见一人走来,我们见过面,有一缕彼时的熟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   “逍桐君。”他说。   我像是很多年前就明白应该怎么回应,竟熟练地微笑:“云冥君。”   往事绕了一圈,还没等我拽住一条尾巴,就消散干净。我往他身后瞥了瞥,听得他的声音:“唔,就我一人来了,逍桐君莫非还在等谁么?”   我攥着兰花,干巴巴地呵了一声:“云冥君的这身袍子,做得真精致。”   他露出一丝笑意:“是么,逍桐君多年不见,真是越发俏皮。”   “这身袍子担不起逍桐称道——是我昔年的弟子相赠。此人闲云野鹤惯了,现下使着一个名字,叫无圭。”   “不知你是否认得。”   我看着他,用逍桐的脑子使劲儿想,终究没想出他的用意。   怀仞   我端坐在山上,无圭坐在我对面。他带着武子珈。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我身边,原来有这么多大人物。   武子珈说:“我遵循你的意思,找了无圭。”   无圭说:“他遵循你的意思,玄遥派失去人间一大助力。如今玄遥无可奈何,逍桐出世。”   我心中一紧:“不会,云冥仙君说,这只是一台戏。”   “看戏的人不傻,不有些真东西,谁稀罕瞧呢?”   我看着无圭:“你说的,是何意?”   “受门派庇佑恩惠的人,本该为其竭力。”无圭说,“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如若想要完全的自由,便该如我一般,不要投身门派。”   他说:“起码,虞子矜是这么想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曾是云冥派中的弟子,也曾经是玄遥派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   ☆、醒来   怀仞   无圭是云冥派弟子,那么很多事情,其实也说得通了。   譬如他劝说我来云冥派,譬如他在登望月阶时从未陷入幻象,譬如我找到他后,云冥派便能迅速知晓我的动向,譬如云冥派痛快地不曾刁难。   原来如此。   他说:“这是宿命。”   我抬眼看着他,勉勉强强维持住春风和煦地笑容:“我没有听懂,无圭,你是什么意思?”   武子珈唏嘘地叹气:“狐狸,平时看你挺机灵的——他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赞成你插手玄遥的意思。你看,我就是预备割席断交的那张席子。”   无圭看着我,默认。   我笑着:“是么?我有什么能耐能插手这些事情?”   “你在该有的命线上越走越歪,歪到一定限度,会被上天抹杀。”   “什么命线是正道呢?”   “遵循因果轮回。你受了门派恩惠,就该为门派死而后已。”他说,“这会很难过,很痛苦,但你不得不遵循这一原则,否则会遭反噬。除非你离开门派,像我一样。从此对万事都能也都必须置身事外。”   我笑起来,指甲嵌进肉里:“是么?可是虞子矜……不也救了我么?”   他镇定自若地看着我:“武子珈,你来告诉他,虞子矜为何会救他。”   那个人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为什么?当然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唯恐自己把持不住只好远远离去。谁料弟子出事,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甚至赔上性命。”   无圭凛然望着他:“是么?你敢用你的道行向上苍发誓么?”   我看着这一场闹剧,觉得它实在太突兀了,突兀得仿佛在掩藏另一件事情。   武子珈依然笑着,笑得有些僵硬。   无圭不再慢条斯理悠然自得,他飞快地说,咬字清晰:“他违反师命,带你回玄遥,强改你命数。因而你的天劫,必须要他代受。他不曾想过救你,他彼时连记得都不记得你。”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从前或许因为这个而感激,但是从未因此而迷恋。我改不了玄遥的天命,我只打算改自己的,不行么?”   “你继续一厢情愿地执着于他,只会毁了玄遥和云冥,也毁了你自己。”   “你真的是无圭吗?”   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又是那个不紧不慢,旁观大局的好友。我恍惚了一下,有一刻悲哀得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山边飘来了浓厚的云彩,他抽身而起:“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他不复昔年的悠然自得,神采奕奕地向我微笑,仿佛多年隐忍终于等到了那意气风发的一刻。云冥山峰里隐隐发出了着古朴悠远的回响,那几乎是天地伊始时的声音,仿佛唤起人心最深处的悸动。   “逍桐归来了。”   虞子矜   云冥站得足够高,能在我耳边低语。   有一刻我看见了一片雪白的光华,如同在逍桐身边见到的那一处光华一样,耀眼夺目,震撼人心。   比这个更震撼的,是滚滚而来的往事。许多业已被遗忘的人事一一浮现,所有被遗忘的情感重现于心。那一个死尸一般的逍桐露出了他的白骨,然后白骨也一片片风化,消失殆尽。   云冥说:“逍桐,想想清楚,你抛弃的是谁?你留下的是谁?你创造的傀儡承载着你的痛苦,你自己没心没肺地存在。如今傀儡已死,你还将如何!”   他的话有如咒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打入脑海。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会是你来唤醒我?我的狐狸呢?他和你一齐同来吗?   可是我无力思考,旧景纷至沓来,我仿佛在经历另一个人的人生。   可是他是我。   真是毫无准备,我大笑起来,无论你是谁,杀人还得有顿断头饭。   然后我听到一片宁静。   一如许多年前,座下无人敢直呼仙君名讳。   如若是虞子矜,兴许会畅快大笑:“如此的死法正好,突如其来,毫无痛哭,甚好,甚好。”   人世间哪来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机会,让你向至亲好友一一相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各种找工作什么的,所以更新一不小心就晚了,还短了,大家见谅。   ☆、记忆   虞子矜   我记起了许多事。   很多年前,那时玄遥派附近还有一片湖水,连着四周的河水溪流。我坐一只小船,悠悠然地飘荡在湖上,船上有钓竿,有古琴,还有一壶澄清的茶。   这些东西我很熟悉,仿佛生来就与我为伴。湖水幽静,钓竿晃动,茶香荡开在风里。我觉得很宁静,很美好。   我闭上眼睛,水声从喧嚣渐渐变为宁静,有轻柔的声音低语:“逍桐君,那里有一只灵狐,他日日在此相望。”   “你可为他的风景,为何我不能?不必管他。”   其实我挺喜欢那只狐狸,他尚且年幼,每日好奇地探头探脑,十分可爱。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向他招手:“来。”   他畏惧地看我一眼,却又为我的灵气吸引,从石缝儿里跃上我的船。   从此他便跟着我修行。我带他去了玄遥,唯恐他寂寞,便在自己的院落里栽了一棵梧桐让他爬上爬下,还叫了门派里一只送信的苍鹰。他们即便修成人形,也还带着一点野兽的天真。这份天真恰到好处,讨人喜爱。   我似乎总难和人说上话,即便一开始谈得来,往后总会淡了交情。譬如我曾经在竹林里遇到一个小弟子,刚入门不久,不晓得规矩。见我挖竹笋便惊惶:“诶,诶,这是……逍桐仙君的林子,你可小心些。逍桐仙君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性的,若毁了他们的道缘,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觉得他很好玩,于是请他喝加了火腿山鸡炖的竹笋汤,大家高高兴兴地破戒。可惜后来他知道我是谁,十分诚惶诚恐,担心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攀龙附凤。如果我是一个和他一般的普通弟子,他一定会觉得我更亲切。可是我还是喜欢被人尊称为逍桐君,而非在凡间时的名字虞子矜。   因而不必自怨自艾,他们配不上我,我何必为之难过,还有高山流水,飞禽走兽与我友好。哪怕过了很久,再见面只要他们还认得出你,总会欢喜。   很多年后,我作为虞子矜而活,当年那个小弟子说,我是一个努力顺心而活却不得的人,其实没那么痛苦,我只是傲慢而已。   因而我总与狐狸,苍鹰,和后来修炼出人形的梧桐作伴。梧桐是一棵树,精魄不宜常常移动,苍鹰难被拘束,常常自行徜徉名山大川,因而只有灵狐一直形影不离。   有一天,灵狐说:“逍桐君,姻缘是什么?”   “怎么,思凡了?”   “上一回我见山脚下的人在我们的寺庙里求姻缘,姻缘是什么?为何要求呢?”   “凡人寿命有限,因而要成亲生子,延续香火。这就是姻缘。”   “那什么是好姻缘?”   “与之成亲生子的那个人,恰恰能叫自个儿欢喜,就是好姻缘。”   他“哦”了一声,我不在人间许久,不食人间烟火,没有生出一点当爹的心思,其实我该给他结亲的。倘若如此,就没有日后的事情了。   我依旧带着他四处游荡,间或指点他修行。有时去云冥山,云冥君长我百岁,对我多加照顾,却很不着调,常常违反天规,因而常常有仙界的人来垂训。后来他收了一只妖作弟子,仙界忍无可忍,新帐旧账一齐算,想灭其元神,以绝后患。   他拿我作挡箭牌:“逍桐身边尚有一妖。”   我终究不忍他被灭得彻底,只好犯上作乱地辩解:“狐狸是一只好妖,心性纯良,从未伤人,天赋异禀。于我,亦是弟子。”   天界一向厚待我,不忍罚,也只好认了他,只不许他在上天界。   我的狐狸很纯良,从此他喊我师父。   后来我和云冥君一度交恶,可是狐狸从此留了这个习惯。我对他照旧,他却一日一日地起了旁的心思。   后来,我看上一个姑娘,与其说我对她的执念深刻,不如说我在为狐狸设劫,力图点醒他。   再后来,我修炼时遇到了过不去的心魔,不堪其扰,无所遁形,不知何时终结,就此终于叫我厌烦了长久的生命,想做一回英雄。于是回到玄遥,做了一件事。   救活我的,是云冥君和他的弟子。我维系着一点残魂,听他们告诉我,白狐听闻我身死,悲痛欲绝,祈求以其元神道心,换回我一缕残魂,从此灰飞烟灭。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找不到那只狐狸了。他再没有了来世,从此以后连前尘也不复存在。   那份心魔,是什么呢?如今我能面对了吗?   我入轮回修养魂魄,修养了几世,却终究不能无牵无挂地活着,有一份思念比当年的心魔更叫人怆然。于是我花费一半灵气塑造了一个傀儡,替我镇守那让人悲痛欲绝,却又不得丢失的记忆。然后自己,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傀儡等着我,可是我迟迟不来。怯懦无比,当年我骂他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虞子矜大概是我这一生,最自得其乐,最悠然自得,也最有人气儿的梦。   我始终心怀自己不曾意识到的,对白狐的愧疚,于是我对怀仞,总有一份说不出的好。而怀仞重现当年我所亏欠的那份爱恋时,我总会怀念而欣喜,像是一切尚可弥补。   如今呢?   我看了那么多天下的名山大川,可是事到如今,却依旧只看得见眼前的那几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   ☆、逍桐   怀仞   无圭来的那一天,我知道了何为天命使然。   譬如,逍桐还是回来了。他醒来的那一日,云冥君押着他回了天界,从此二人都成为好仙君,再也不恶名远播了。   而玄遥派就这么覆灭了。   他们费尽心机,心心念念唤醒的逍桐,其实并不想再被尘缘羁绊。愿意救他们的虞子矜,却无能为力,而他也已经不在了。   于是灵气枯竭,门派斗争,人间大乱,据说那些在玄遥种药的凡人,都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圭说,天命如此。世间万物是一个因果轮回的圆,从虚无中产生因,而最终的果又归为虚无。玄遥挣扎过,但是在天命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一个渺小的笑话。   逍桐离开时,看过他们一眼么?   再譬如我做的这些努力,其实什么用也没有。我担心他为玄遥身死,妄想能站在他身边共进退。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构成,而对逍桐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就像云冥派的那位师兄所言:“他的生命里,惊才绝艳者,一往情深者,相爱相杀者,数不胜数,你有什么能耐叫他高看你?   仔细算算,我们未曾生死与共,未曾相知相守,最后连生离死别都不曾有过。我们只对彼此说过几句好话而已。   而这几句好话,我真心实意对他说,他透过我,又看到谁了呢?   他离开时,看过我一眼么?所幸他不是虞子矜。   后来我问无圭:“你为何而来呢?”   他最后说了实话:“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上那只狐狸的老路。”   有一刻我喘不过气儿来,哽咽在嗓子里响,又变成眼泪流回嗓子里:“我分得清。虞子矜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他死了,现在顶着那张脸的是逍桐。倘若是虞子矜,离开时一定会来同我道别,哪怕我之前叫他生气,哪怕他觉得我大逆不道,应该被逐出师门。   他只是没能信守承诺而已,但是不怪他。毕竟我也没有,我答应他生死相随的。   无圭说:“你的天命在云冥,好好在这儿活着吧,有一天,你会觉得今日忍受的种种,俱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   “不要掺和到别人的天命之中,即使你稍稍使它偏离,而苍天总会在冥冥之中使其复然。你最后依旧只是徒增烦恼的过客。”   无圭走了,他走的时候带着武子珈。尽管他不大看得上关键时刻弃门派而走的人,但是武子珈很会颠黑倒白,把自己描述成遵循天命的善类。如此,无圭收留了他,他一向怜弱且寂寞。   他们走的前一天,我照旧练习剑法,云冥五剑,第五剑只是最普通最纯粹的一剑,刺出这一剑需要最澄澈的,追求剑道的心。而我一直失败。   武子珈坐在树桩上看着我:“我之前很难过,想如果我好好在人间活动,玄遥是不是不会覆灭?想着想着,就觉得有点恨你,毕竟是你勾起了我不该有的心思。”   “后来,我想,无论如何,这是我选择的路,怪不了别人。再者,即便我如愿以偿地改变人间命数,玄遥真的能得救么?”   “哈,其实啊,我果然不如师兄,只想着自个儿活。这叫无耻,胆小如鼠,残喘苟活……可是,有得有失么。”   我收剑,转头回去。   他远远地喊一声:“你看开点啊。”   后来,我遵守他们的忠告,一直在云冥山呆了下来。   云冥仙君不怎么常来了,再往后,索性就不来了。师兄掌管了门派绝大部分事务,他想肃整门风,而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积极地掺和其中,成为他忠实的拥趸。   他很器重我。大概过了很多年,云冥派取代了昔年玄遥的位置。他志得意满,有一天问我:“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曾经听说过一种心法,能用一半灵气封印住某些过往,从此便如新生,是真的吗?”   他看着我,半晌缓缓点头:“有。当年云冥仙君曾教过逍桐仙君。”   “能否一观?”   他说:“没有用的。因为终有一日,你还是会记起所有的前尘,如今你无法面对的东西,过个百年,你依旧无法面对。”   我不语。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奉命阻拦过你?当年云冥君为你批过命,你与逍桐君的缘分早就到此为止,不用担忧。”   “无需灵气心法,你要的是时间。”   逍桐   天界上有仙君说:“自从逍桐生死,山河不复灵动。而逍桐将将苏醒,山水之欣喜,千年未见。”   我含笑不语。   他是头一个不对我说:“恭喜,心魔已过。”的人。   我在凡间经历的种种,仿佛是历劫时的小小插曲,不足为奇。诸人都欣慰我重新回归,弄得我也以为我该欣喜。   云冥君代我回答:“可见山水也不沉稳,尽是些人来疯。”   天界诸人对他敬而远之,只哈哈而过。   玄遥派倾覆。如苍鹰梧桐所说,玄遥倾覆之前,尚有灵气——我活着,那么天下山川的灵气则不灭。然而只有灵气是无用的,云冥押着我回到天界,众目睽睽下,玄遥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不久,岭南玄遥山易主。   我有些难过,可并不十分难过。在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与虞子矜的不同。逍桐离开玄遥派已经很久了,他已经是坐拥名山大川的仙君,不必在意昔日门派,更不必在意谁依附山川而活。望着人世更迭而不动心,才是仙人。   如果我是虞子矜,现下若有命在,一定十分痛苦   苍鹰与梧桐并不再跟随我,只偶尔相聚。也许他们对我最新鲜最深刻的印象,是虞子矜消失之前的惶恐无助,或者是他年幼时的顽劣捣蛋。他们敬重的仙君还有如此一面,幻灭是人之常情。   而我忍不住想,如若怀仞知道我顽劣的那一面,又会如何呢?他十分喜爱虞子矜,可是他喜爱的虞子矜只是我和他共同塑造的幻象。我不曾好好了解他,他更没有机会好好了解我。   我想起怀仞,就立刻会想起曾经相伴千年的白狐,我甚至未正经地赠予他一个名字,只随口喊着狐狸。他的一生只与我相伴,十分无趣,无趣到我们都未发觉没有名字的不便之处。   那么我对怀仞为何无法释怀?是因为它自己,还是因为昔年故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逍桐   云冥对我说:“你不觉得,在天界有些无趣?”   我看着一朵花发芽,生长,近来结出了花骨朵儿,他见我毫无反应,悻悻然道:“此花何其有幸,得逍桐君眷顾,日后定会心生倾慕……”   我抬一抬眼皮:“天界才免了你的罪责,当克己复礼,反求诸己。”   “你现下,还不如虞子矜有趣儿。我看他每每行事,小心翼翼百般纠结,偏又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着实可怜,方才忍不住帮了一把。不想,你回来后,比虞子矜还不如。现下更像是在坐牢了。”   “你我吃了那么多苦头,行常人不能之事,终于得道。不该随性自在吗?只别把自己弄到忘川河底,何必顾及那么多?到还不如一介凡人。”   我冷眼看他慷慨激昂,忍不住道:“向怀仞灌输天命的不是你?”   他舌头打了结,我看向他:“你说罢,想做什么要我遮掩?”   他看着我像看一块朽木,我愉快地让他看着,用对人间的鄙夷失望挑起他对人间的眷恋渴望。我有些心思要去人间才能理顺,而这些心思天界称之为心魔,因而我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云冥很配合,闹死闹活地要去人间,天界对他依旧心有余悸,于是派我跟随。我们俩在凡间日日相对,果不其然地由爱生恨,最后撕破脸皮大吵一架,一拍两散。   他去做什么了,此事不可考我也懒得考。我闭眼用了飞云术,睁眼时到了云冥山。   我知道其实一些事情是没法梳理得清晰,比如前世今生,恩怨纠缠;比如我对怀仞到底是什么心思;比如怀仞是不是还挂念我;比如这么做符不符合仙君的身份;比如天界会作何感想。上一回我试着梳理过相似的事情,终究无法可解,还叫自己陷入了魔怔。   忘川河下有许多魔怔过头的仙君,我总比他们好一些。再者有云冥君珠玉在前,我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他的不着调。他还没下去,何况我呢?魔怔就魔怔罢,横竖这一回,并非死局。   我想开了,豁然开朗。可即便如此,依然犹豫不决。   近乡情怯。   云冥山上的风光挺好,和玄遥有一些相像。我躲在一处悬崖边,看着那人练剑。他的修为不错,剑法也甚好,连气度也有名山沉稳之风。我看了五日,十分欢喜。第六天,他在练云冥五剑。前四剑尚可,唯有第五剑异常拙劣。   他收剑时轻声道:“我总练不好这一剑。”   我不明白他在对谁说话,过了一刻,他重新开口:“可是总有一天,能练好的。”   他转身走时,我感到了一股悲伤。   我曾经跳脱无赖,把一缕残念寄托在他身上,彼时残魂在他练剑时多管闲事,剑锋来不及收,刺穿了残魂的胸口。那时,即便主魂对此事无知无觉,依旧觉得困顿痛苦。大概是同样的情绪。   他要忘记我了。   我从云雾中抽身而出,突兀地向他招呼:“怀仞。”   四目相对,我突然觉得很多事情不用那么清楚,前世今生就让它们糊涂着,成为一道伤疤的故人就该让他安息故去,所谓的命运都是云冥的胡扯。如同那年我还是虞子矜时所想,生死交替,琐事皆为过往。   狐狸看着我,我回忆起那一段模糊的时光,挑起嘴角微笑:“爱徒。”   他看着我,像看着一段梦境。   我无法挑眉说一大段烂话,无论是在心底还是在嘴上。他喜爱虞子矜,而这是我唯一记得的虞子矜自己的言语。   怀仞   有一个人在悬崖边看了我几天,他长得真像虞子矜。   第一天回去,我把小弟子们叫过来训诫,三申五令不许在悬崖边种植石拈花,石拈花叫人陷入幻象,搁在此地实在危险。各处都喊冤,连师兄都被惊动,遣人来问了一回。门派上下轰轰烈烈地查了一轮,告知是我多虑。   第二日回去,我在丹药房里找了些清心明神的药丸。服下后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又可以压下几分杂念。   可是没有用,往后几日,他的气息重又阴魂不散地缠绕,好像他又回来了。   他总是这样。活着时站在你伸手可及的敌方,你兴兴头头地伸手,会发现那是水中捞月。他死了,这癖好更甚,如同海市蜃楼。   如今我修为不错,离当年虞子矜戏言的九尾狐也不差什么了,可是云冥五剑,我还是练不好。   这一天我收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告诉那纠缠不清的幻觉,我要离开你了。   说说而已。倘若我真有此番心境,也不至于执着成痴。   大概我平生第一次用情至深,不曾被辜负,却也不曾被回应,空荡荡地吊在那里,收不回来也放不出去。   用虞子矜的话说,忒惨。   然后我听见一个人的声音,且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身影,他说:“爱徒。”   时光流转,许多年前的事情早已被洗涮得模糊,而他一笑时,仿佛回溯时光,依稀又是当年的模样。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一切依稀未变。   我定定地回头看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一日我对无圭说,我知道虞子矜已经死了,我是真地相信,且从未心存侥幸。否则在这些光阴里,我会因为失望而发疯。   我相信他死了,纵然不能为此释怀,但是毫无期待后,就能做别的事情了。我已经不想再毫无希望地等待了。   而回忆就只是回忆。昔年的事情,今日不会再一一上演。纵使再像,也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子矜   逍桐   云冥派摆脱了云冥君,倒是欣欣向荣起来。我被和气地迎进门派,坐上首位,底下的弟子训练有素,大气也不敢出。   现任的掌门过来行礼:“逍桐仙君。”   他与我闲谈,言辞恭敬有礼,顺道不忘问问我愿不愿意为云冥派祈福——倒也不忌讳前不久才倒了的玄遥。   我踌躇一刻,问他:“怀仞怎么样?”   他点头:“怀仞自然很好,云冥派能如此快地安稳,他也有一半功劳。我派在人间的威望同财路,都是他一手掌管。”   我颇有些欣慰与自豪,还想听一听细节,却冷不丁听他说:“仙君此番下界,是来玄遥祭奠故人,还是看望旧友?”   我不及回答,他笑道:“恐怕仙君不记得了,您尚且作虞子矜时,心心念念要挽回玄遥颓势,不惜搭上性命,后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既然不是虞子矜,就别做虞子矜才会做的事儿。我们其实是两个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   门推开,怀仞走进来,恰到好处地行礼:“见过仙君。”   我有一丝怅然,大概是心心念念地盼着见一见昔年好友,再见时却已经生分。   “不用客气。昔日我们有半师之礼,你依旧可唤我师父。”他的面色黯然一下,我顿了顿,勉强接口,“或逍桐二字足矣。”   他闷闷地答了一句:“是。”   我有些惶惑不安,在虞子矜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一向是狐狸粘着人,如今角色颠倒,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仙君想来是故地重游。”云冥派掌门颇有云冥君讨人嫌之风范,“许是来怀想一下虞子矜?那是一段有趣的经历,只是结束得仓促。不过我这里知道得不多。仙君不如去找一个叫武子珈的人——他与我叛出师门的师兄无圭住在一处。”   这是要赶人了。我平生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境况,只得苦笑:“好。还望掌门遣一使者与我同去。”   然后不待他答话:“我与怀仞颇有些缘分,便劳烦他跑一趟。”   我想梳理一些事情,可是旁人未必,真叫人伤心。   怀仞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轻声道:“爱徒。”   我们到达一处宅院,隐隐眼熟。   怀仞上去拍门,里头出来人瞄了一眼,当即雀跃鼓噪:“少爷回来了,快告诉大老爷二老爷去。”   我诧异,禁不住问一句:“你还有长辈在世?”   他的脸色青了一下,随后道:“没什么,我看着比无圭年轻一辈,下人浑叫着玩的。”他不回避我,但是也并不热络,说了这句话倒有几分生趣。   然后里头传出声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人在骂:“孽子,你还有脸回来。”另一个哀怨:“师侄,你好狠的心。”   我肃然地望着他们,他们闭嘴,也肃然地望着我。   “鄙为逍桐。”   其中一人作潸然泪下状:“师兄,你终于还是记起我们,遵守当年诺言了……”   我们坐在一起,我亲手烹茶,此处的白毫银针甚佳,无愧茶中美人之称。叫作武子珈的人见缝插针地感慨:“逍桐君,从前您不大会这些风雅事,起码无人喝过您亲自泡的茶水。”   怀仞动了动,我偏头看他一眼,他波澜不惊:“师叔,逍桐君缅怀昔年,还请你详细一叙。”   武子珈长长地叹息一口气:“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惜我记得的还是不多了。”   “师兄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我第一回见他,觉得此人清雅出尘,正气凛然,叫人钦佩。我们的修行功法,与其说是师父教导,不如说是师兄指点的。后来混熟了,才发觉他还是可爱可亲。我学成之后游历人间,就和他一块儿尝遍美食,还喝了花酒。”   我咳嗽一声,虞子矜的经历在我头脑里十分模糊,但是未曾想还有如斯尴尬的时候。   “他是个浪子,其实骨子里循规蹈矩得很,且比正经的弟子更有一腔热血。当年传闻,唯有以他的性命才能救门派于水火。他不想死,可是还是顾全大局。当然——他做不了逍桐仙人您的主,而您为仙君,本不该插手这些俗事。我做不到他这一点,但是我敬他能做到。”   “他后来遭受过一劫,得怀仞援手,对他十分关照宠爱,曾经托我照看。后来……”他看了一眼怀仞,转而道,“昔年我们曾约定,如果谁能有幸苟活,便要记得彼此的名字性情,若能相见,当告知彼此,且作笑谈。今日得见仙君,了却我一桩心愿。”   他俯身行大礼,口称:“师兄。”   在这些人眼里,虞子矜已经死了,且死无葬身之地。而我虽不是凶手,也并不讨人喜欢。他们宁肯我走开,好有空抱头痛哭。   我望着他们:“适才初见,以为武兄为人风趣,不想也能言之感人。”   一旁有人不紧不慢道:“是啊,感人肺腑。”   我轻声道:“我在凡间的名姓,就是虞子矜。”   有人说:“只可惜物是人非。”   “并非如此,我是虞子矜,只是忘了彼时的记忆。”   无圭继续道:“好词儿,逍桐君向云冥君学得不少。”   怀仞   我带着这个人去找无圭时,一路上都在压制一个念头:“如果他没有复生,虞子矜就不会死了。”   而等我心怀不轨地想捅上一刀——最不济也弄些苦头给他尝尝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喊一声“爱徒”。   很清雅,但是太清雅了,不如虞子矜当年喊得好听。可是我这么多年没听过了,假的也好。   现下我终于想通了当年虞子矜问我的问题:“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当时我两眼一抹黑地爱他,把所有的优点都往他身上套,觉得他熠熠闪光十全十美,他平时乐得承认,而有一天慎重起来时却叫我误解。   我现在能回答他的问题了,我是真喜欢你啊。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也不是因为你装出来的清雅——其实那时候我不懂清雅的意思,只好把你作范本。你弹琴的时候我觉得好听,你胡扯时我觉得有趣,连你喝花酒——虽然我会生气,但是也觉得可爱。   现下有和你很像的人喊着“爱徒”,更温和更文雅,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挑眉时喊的那一声更好。   可是你怎么死了呢。   逍桐君说:“我在凡间的姓名,就是虞子矜。”   无圭说:“物是人非。”他说得挺好,我不去看那张脸,免得会心软。   屋外有了声响,有人像是破解了无圭设下的法术。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发现,我正在朝HE一路狂奔~   ☆、复生   逍桐   云冥闯了进来,有如天降神兵,似乎专程来给我解围。   无圭一瞬丢了伶牙俐齿的本事,缓了缓,又不紧不慢道:“来者是客,何必另辟小径?”   武子珈站起身,收了满脸哀容,麻溜地跑路,怀仞抱臂在一旁,于是我也陪着。   “趁着逍桐君未走,我才能找到这地方。”   无圭抖了抖袖子:“仙君说笑了,得君光临,蓬荜生辉。孽子,还不来陪贵客。”   怀仞猝不及防被拖下水,敷衍:“亲爹,您招呼着,我去后院吩咐酒菜.。”   云冥像球一样被踢来踹去,叫人顿觉安慰——他被嫌弃得如斯明目张胆,我被暗讽两句,也算不了什么。   “我久不闻世事,恐有所怠慢……”   “你不出门而闻天下事。”   我看了一刻,觉得很好玩,也觉得自己很多余。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了雨,我踱出屋子,掐一个避雨诀晃荡出去。   这间宅子我隐隐有些印象,兴许虞子矜在这里待过。花园里有郁郁葱葱的兰花,酒窖里有经年的桂花酒,我鬼使神差地翻上屋顶,那里有清风细雨。   我坐了很久,耐心地看云冥君和无圭从屋子里吵到院子里,风度尽失。怀仞的兄弟义气大概耗尽,也逃命般地跑出来。我看他险些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忍不住画了一道法术,压制住云冥的一道天雷。   他抬起头看我,这场景有着莫名的熟悉,我忍不住脱口道:“有酒,来这里看戏罢。”   我们一齐坐在屋顶上,喝一坛酒,默不作声。   雨停的时候,酒也喝完了——或许里头掺和了许多雨水也不一定。他站起身,向我道别:“仙君若没有吩咐,在下告辞。”   他的眼睑低垂,我想了想,轻声道:“我记得虞子矜,记得你,只是彼时少了魂魄,记不大清楚。你能不能把我当做忘记些许事情的虞子矜呢?”   “我知道你觉得逍桐是逍桐,虞子矜是虞子矜,且是我害了他。可是,如若我只是逍桐,怎么还会记得你呢?”   我站起身:“我依稀记得,当年挺喜欢与你看看人间。现在,还来得及么?”   他站起身,笑了笑:“逍桐仙君,你说得真好,真叫我动心。”   “可是,你记得的是我,还是昔日伴你身边的白狐?”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我是逍桐,而非虞子矜,即便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当时——可是这当时还不如幼年回忆清晰。   他痛快地撕开旧年伤疤,白狐身死,而怀仞还活着。   怀仞   我们一齐上路,回云冥。   他提议绕绕远路,我自觉没有无圭和云冥君干架的勇气,只好同意了。   逍桐君掌管天下山川,因而与他一同游山玩水是好事。兰川剑往水里一丢,便能化作一条大船,甚是沉稳。   他和我说一点自己记得的虞子矜的事情,隐隐也有三分相像,可惜说起来的口吻如同在聊自家的娃,满含宠爱,就是无法感同身受。   “我曾经把兰川剑给过你?”   “他给过。”   他微笑:“我灵气被封印时,则千山万水俱听兰川剑号令,我一定很信任你。”   “当时也是这么觉得,后来……才知道,彼时虞子矜并不知道兰川剑的用途。”   他镇定自若地接口:“其实我从前不大喜欢兰川剑,所以封印灵气时怕是一并封印了。”   我简直能感觉到兰川剑的铮鸣。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有一天击节而歌,歌声清悦,风声水声伴奏。他笑问我如何,彼时我脑子一抽,不可自抑地念了当年那人听的曲儿:“人面桃花红,细腰柳条葱。去年春衫今年老,谁怜旧情浓。   笑语曾相似,红颜应如是。荣华明镜里,欢情黄粱中。”   艳词侬曲,如今想来叫人热泪盈眶。   逍桐仙君沉默,半晌勉强道:“朗朗上口,挺好。”   我们到达云冥派时,他不愿再进门,只道:“你当年喜欢兰川剑么?”   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昔年我为封印彼时记忆,又受了重伤,只剩一魂一魄做了虞子矜,因而与自己本来的性情大相庭径,跳脱顽劣得很。今日谢你一路相伴,多有提点,便将兰川剑与这一魂一魄赠予你。你可以兰川剑为本,复生虞子矜。”   他抽出剑,塞在我手上:“你说的对,你是你,白狐是白狐。我不该为弥补当年遗憾找了你。我为仙君,并不在乎这一魂一魄同这柄剑。你如今修为尚可,大概不多久,便可成功。”   “就此别过,愿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快入职了,略忙。对我就是这么快地找到了工作,今天回家晚了。。。   要不我以后八点半来更?   话说,这下子HE得很明显是不是?但感觉要烂尾,要烂尾……   好吧,我之前已经乱了……   ☆、因果   虞子矜   生死好像是一件闹着玩儿的事情。我生了死死了生,阎王爷忒没原则。   上一次醒来,我醉卧美人膝,满楼□□招,风流倜傥肆意快活。这一回似乎一如从前,温香软玉拥人入怀。   我照例在这一片大好风光里脑抽,深情赞叹:“美人如画。”   一只纤白的手端了一杯酒来,我伸手握住,然后觉得不对,玉手骨节分明,指尖掌心具有厚茧,应该是个……男人。   我一寸一寸地抬头,记忆一寸一寸地复苏,当我看到美人的眼睛时,已经能唤出他的名字:“怀……仞……”   他说:“虞子矜。”   仿佛数百年来只等这一瞬。   他低头,气息喷在我颈边,眼泪流进我衣衫里,泣不成声。我迟疑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要撒娇吗?变回原形,为师才抱得动你啊。”   他不回答,由抽泣变为嚎啕大哭,好像打算要用一盆眼泪黏他破碎的心,他哭得如斯投入,简直叫我想跟着抱头痛哭。   “你怎么……”我低声说,犹豫了一下,还是拥抱住他,“还记得我呢?”   过了许多年了罢,你看如今云冥派的女弟子都穿着浓艳的衣衫,丝质轻薄,能隐隐看见丰腴的手臂,不比当年的含蓄内敛。你如果一直挂念我,要伤心多久呢?   这么多年了啊,真是叫人……于心不忍。   他一直在哭,哭得云冥派上下几乎人人皆知,都敬他是天下第一号好弟子,更甚者敬他是一情种。   几天后我们对坐,他已经能平静地说许多事,玄遥最后的倾覆,云冥派的崛起,还有逍桐君对心魔的领悟。   我听了一刻:“你呢?说说你自己。”   他沉默一刻:“我在云冥呆了很多年,如今算是它的长老。现下云冥比当年好得多……”   我耐心地听着,他的声音渐渐低落,最后喃喃:“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你回来了,真好。”   我拍了拍他,笑起来:“别这样,你看看云冥派上下提起你来诚惶诚恐,在我面前你这么温柔,我也诚惶诚恐。”   他望着我,收敛了哀哀切切:“虞子矜,我喜欢你。”   依稀许多年,我们对坐在坟前,彼时我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迟疑一下:“清雅出尘,心怀慈悲,天下无双。”   彼时我大笑:“是么?我为何清雅?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与什么人掏心挖肺,待什么人敬而远之,对什么人恨之入骨?你对我一无所知,跑来说喜欢我,你喜欢的不过是臆想中的虞子矜。清雅出尘,心怀慈悲,天下无双,那兴许是逍桐,而非虞子矜。”   旁人当我是逍桐,我无所谓,甚至可以狐假虎威得意洋洋,而你不行,唯有你不行。   那时他脸色惨白,站在我面前沉默一夜,最后离去。   此时不同当年。他不等我说话,继续道:“我喜欢你,没什么理由,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我愣怔一下,哭笑不得:“你真是……”   他打断我:“你不用管这么多,只要喜欢我就好。”   弟子长大了,果真不可爱了。我拨弄一下茶盖,转移话题:“我近日要离开一阵子,去一趟玄遥。”   “是么?我陪你。”   我们一齐去了玄遥旧址,那里略显荒凉,许多地方早看不出原先的景致。我转到水阁附近,认出那个湖:“以前我就住这里。我师父和我同住,他……”   我有些说不下去,湖水纹一圈一圈地荡开,死气沉沉:“我没能救得了玄遥,白死一回,想起来,也是……”   “可能许久以前,就有人算计好了这一天罢。”怀仞说,“总要因果相抵。”   我不知道去哪里烧一炷香祭奠,这么些年,魂也招不到了。   什么是因果?我学了许多年玄法,本该能滔滔不绝地侃侃而谈,如今突然无话可说。大概我不是神仙,总不能因为一句因果,就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些结果。   譬如玄遥该灭了,它倾覆时我依旧不能熟视无睹坦然相对;譬如我该死了,可是重获新生时依旧喜不自禁。我们都承认因果,但总想着打破因果,可是能成功么?玄遥派苟且偷生,终究毁于一旦,我今重生,又会如何?   我喃喃地念动经文,西风拂动,百花开放。各处鸟兽相应,啸声四起,一齐哀鸣。   “你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最后一战之后,他失踪了。”   “我曾经和他说过,如果逍桐君醒来,依旧无法救玄遥,要他不过分执着。他要是做得到就好了。”   我突然有些索然无味:“要是他还活着……”   怀仞凝视着我,我说不出话。   往事不可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时间不定,不好意思≥﹏≤   ☆、结局   怀仞   我和虞子矜相处得十分愉快,日日在人间游荡,吃遍大江南北,整日不思进取。师兄十分恼怒,有一回捶胸顿足地来找我们理论。虞子矜巧舌如簧,颠黑倒白,把我们描绘成匡扶正义,惩善扬恶,在人间历练的侠客。师兄无可奈何,只恨不能动粗,简直想扯上云冥君来助阵。   而云冥君穷极无聊,真的来了。   我卷卷袖子,本打算出马理论,被虞子矜拦下。这二人并没有如师兄所愿,用拳头或法术说话,一起去喝了回花酒,相见恨晚。   我冷笑,当下提溜来无圭,云冥君灰头土脸,令人大快。   我不能拿虞子矜怎么样,毕竟他摆出“我是被逼良为娼的白莲花儿”状,即便知道他的本性,也叫人心软作罢。骂不能骂,打不能打,于是只好靠他良心醒悟。我和武子珈谈了谈,让他扮演劝谏的坏人。此人和他师兄师出同门,亦摆出“我是被逼良为娼的白莲花儿”样儿,那就不必客气,揍一顿就好。武子珈很吃这一套,当下收拾出几分沉痛,前去与师兄说话。我听了一刻,发觉他可能想出去云游,竟然没有一句是我交代过的,很有不怕秋后算账的自信。   两人喜相逢,虞子矜难得对他温柔。   “你和他在一起了么?”   “是啊,”虞子矜大大方方地说,“我弟子多好,聪明可爱,温和体贴,相貌俊秀,忠贞不二,我自然喜欢。”   他喷茶水,声音响亮,唯恐旁人不知道他的震惊。   “你来做什么?不会就是问这俩废话罢?”   他们沉默,大概是想怀旧,但是怀旧是最大的禁忌了。   “我是来告别的。”武子珈说,“我决心去做凡人。”   我藏在门后,默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武子珈说得冠冕堂皇:“我们长生,却没有斩断尘心。我见到师兄活着,就没有什么牵挂了,突然觉得往后的生命长得令人迷茫。不如做一个凡人,每一世短促却都不同,反而好玩一点。”   他短促地笑:“我还以为你是玄遥派里最贪生怕死的一个。”   “活着吧,不必愧疚,为兄不想清理门户,别来请罪。”   武子珈说:“师兄,你不可能得大道了。你是玄遥君剖出的一魂一魄,如今尚可……往后,该怎么办呢?世上若有两个自己,是最容易出事儿的……”   他笑一笑:“这和你想做凡人有什么关系?”   “师兄先前活得久,因为魂魄虽被封印,但是尚且健全。而今……会死的。不如与我共入轮回,养全魂魄。”   “你都说了,世上若有两个自己,是最容易出事儿的。”他说,“不要挂心我,我会活着。”   此人的信誉极低,武子珈了解得比我通透。   “我们等了你许久,你活了死死了活,他会疯魔,我也会。”   他沉默了一刻,然后不着调:“无妨,你们俩可以凑做一对……”   我突然难过起来,他那么孤独。   玄遥已灭,故人不在,自己的存在亦难言说。那一场还未开始就结束的争端,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喝喝花酒,实在无伤大雅。实在不行,我可以陪着啊。   虞子矜被我诚恳相待了两日,终于收敛自己的花心。   “爱徒,”他有一天突然道,“你不是以前说过,你觉得我喝花酒也很可爱吗?”   他似乎要有所醒悟,我当即掏出银钱,满脸沉痛:“是啊,你去吧。”   此人当即缴械:“那什么,爱徒,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生气。”   我沉痛地离开,换他诚惶诚恐,后悔自己嘴贱,如同我从前。   武子珈最后离去,云游四方,不知所踪。大概他意识到师兄是个不靠谱的货色,打算重新找人替代昔年好友的位置——其实哪里这么容易呢,他和无圭呆了这么久,最后彼此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泛泛之交而已。   我不知道虞子矜能在我身边多久,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愿意和我在一起,管他是不是因为愧疚或孤独,管他会留多久,上一回我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我拥抱着他,你看,现在我们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不就够了么?   故事到此处就可以结束了,应该用最恶俗也最讨人喜欢的大团圆结局,一对情人经过生死磨难,最后在一起了。   从此十分幸福,十分美好。   很多年后,我和无圭一起喝茶,照例是白毫银针,倒一碗在那人的坟前,嘻嘻笑着说从前好玩的事情。但那是后话,彼时我再无遗憾,再无牵挂。   他最后唱了一首曲儿,不是艳词浓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来,子宁不嗣音?”   他眯了眼睛笑:“我等你。”   他会等着我,上天入地,哪怕是魂飞魄散,哪怕有因果轮回,若是有缘,我还是能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这么愉快地烂尾了~   HE有木有,有木有~   多么不容易啊,毕竟我被新工作虐得死去活来还保持着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非常感谢千里君,虽然我烂尾了,但没有你的留言鼓励,我应该会坑了~   还有龙井茶君,最近能看到乃的出没,十分开森~   最后向各位坚持下来的小伙伴鞠躬致谢~下次开坑,我会尽量凑足存稿,杜绝烂尾的可能~   那么,你们不收了作者吗?(果然很无耻)方便看到作者下一次的脑洞?   戳一下啦,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